康有为屡次进京,除了寓居宣武门外米市胡同南海会馆和上斜街番禺会馆之外,最主要的寓所就是“金顶庙”了。《康南海年谱》曾屡次提到这座“金顶庙”:
光绪二十年甲午(1894年),三十七岁。“二月十二日与卓如(梁启超)同入京会试,……既而移居三条胡同金顶庙与梁小山同寓。”
光绪二十一年乙未(1895年),……“二月十二日偕卓如、梁小山入京,……与梁小山寓金顶庙。”
光绪二十四年戊戌(1895年),“四月,……吾以开会,由金顶庙迁至上斜街,与徐宅相望,日夕过从。”
这个曾与维新运动发生过如此密切关系的“金顶庙”究竟在什么地方呢?让我们跟着当年维新派的足迹,来寻找这座“金顶庙”吧。
首先,必须确定“金顶庙”是在内城还是外城。《康南海自编年谱》光绪二十四年八月(1898年9月)记:“至子刻内城开,吾亦入城,至金顶庙候消息。知袁世凯不能举兵,扶上清君侧,无如何,乃决行。”当时是八月初三夜,康有为尚在外城,因此,要等到午夜内城门开时方能入城到“金顶庙”。这就表明,“金顶庙”必在内城无疑。
那么,“金顶庙”在内城哪个方向呢?据张伯祯《南海康先生传》记载:“乙未,先师再入都会试,寓东城三条胡同金顶庙。”
现在,问题似乎很简单,只要在东城找到三条胡同,就可以找到这座“金顶庙”了。但是,在东城的几个三条胡同内都没有庙,不仅不见史籍记载,询问当地老人也说从没听说过“金顶庙”。显然,我们不能通过康有为所说的“三条胡同”直接找到这座神秘的“金顶庙”,还必须耐心地跟着康有为当时的踪迹去寻找答案。
光绪二十四年五月二十日(1898年6月19日),有个御史叫文悌的给皇帝上了一个有名的严参康有为折,在这封奏折中,他透露了“金顶庙”的消息:“至康有为两三月中,凡至奴才处十余次,路隔重城,或且上灯后亦至,往往见其车中携有衾枕。奴才家丁问其随仆,皆言其行踪诡秘,恒于深夜至锡拉胡同张大人处住宿。盖户部侍郎张荫桓与康有为同县同乡,交深情密,……”但康有为否认此事:“吾累年来京,皆寓金顶庙,入城多宿于是,带衾枕者,以僧寮无是也。文悌心术诡诈,彼留吾谈而询吾从仆,曾访荫桓所,即以为吾宿荫桓所,荫桓无端被祸,实文悌妄指为之。京师危疑之地,可不谨哉!”康有为在四月已迁居上斜街,文悌只知他居住宣南,当内城门闭之后,康还在内城,这自然使他考虑康有为的住宿问题。他并不知道,康在内城还租寓“金顶庙”。但康的从仆的说法又必定有某种根据,合理的解释是,“金顶庙”必定距张荫桓住宅很近,近到可以张宅作为标记的地步。何以见得?八月初三日(9月18日)深夜和初四日凌晨,康有为在“金顶庙”得到谭嗣同向梁启超报告的访袁情况之后,于上午九时访问李提摩太,后又见伊藤博文,落日时回到南海会馆。八月初五日(9月20日),康有为离京出走。初六日,政变发生,清军在南海会馆捕康有为不获,即向张荫桓宅扑来,关于此事,《驿舍探幽录》记载:“张荫桓云:本月初六日,缇骑数十人来我宅,封巷东西口,我以为查抄也,不敢出。有戚某奔避被擒,至官厅,群呼为康有为。戚遣人到我宅送信,始知缇骑为搜康而来。”清军是否进了张宅,张没有说,只讲封巷东西口。但从张本人没有出来这点上看,清军并没有进宅。因为张当时仍为户部侍郎,没有被罢官,未经张的同意随便入宅搜查,在情理上是说不通的。其次,如果清军入宅搜查,张很快就会知道不是查抄,用不着等到“戚遣人到我宅送信,始知缇骑为搜康而来”。可见,清军这次有目的的行动,连张荫桓也误认为是包围自己的住宅了。那么在锡拉胡同张荫桓住宅附近有没有庙呢?有。在东安门大街城根边有两座关帝庙,一座在路南,一座在路北;在锡拉胡同后面的烧酒胡同(今韶九胡同)城根旁还有一座关帝庙,这座庙紧靠着张宅的后面。那么,在清代,北京有没有呼关帝庙为“金顶庙”的习惯呢?光绪《顺天府志·京师志》所附京城全图上在外城西护国关帝庙(在今万寿公园内,庙碑仍存)南标有“金顶庙”。《京师志》卷十四第二十五页记载,天仙庵“南有关帝庙,俗称金顶庙,已圮”。可见,“金顶庙”是关帝庙的俗称。至于为什么会把关帝庙叫做“金顶庙”,尚有待于考证。
现在的问题是,这三座与张宅都十分接近的关帝庙究竟哪一座是康有为住过的“金顶庙”呢?我们已经知道,康有为是租寓“金顶庙”的,因此,在这三个关帝庙中必定有一个是出租房屋的庙寓。在宣统年间出版的一部北京旅游指南性质的书《都门纪略·都门庙寓》(增辑本)中,我们竟然找到了这座庙。“关帝庙,在东华门外烧酒胡同。”(今韶九胡同二十三号,旧门牌十二号,已为居民住宅。)这座庙紧靠着东安门外城根北夹道,与锡拉胡同仅一路之隔,紧邻张荫桓宅。不难想象,清军封锁这里的胡同时,张荫桓会以为是来抄他的家了。
这里还有个问题需要解释一下,康有为明明说“金顶庙”在三条胡同,怎么这里却是在烧酒胡同呢?东安门外大街(即今东安门大街)又称“丁字街”。因为在东安门大街沿城根边有一条夹道,沿城根向南延伸的称为东安门大街南夹道,向北延伸的称为东安门大街北夹道,夹道与大街正好构成一个“丁”字。如果我们以大街作为北夹道的头条,那么锡拉胡同就是二条,烧酒胡同就是三条。康有为可能是为了记忆方便而呼“烧酒胡同”为“三条胡同”的,这也符合北京的习惯。
谈到这里,我们就可以明白:为什么当康有为的坐车在这小夹道里往来穿行的时候,人们会以为是到张荫桓宅去;为什么当清军来抓康有为的时候,张荫桓却又会以为是来抄他的家。更重要的是,在八月初四日凌晨,为什么康有为要赶到“金顶庙”听谭嗣同访问袁世凯的消息。——因为由袁世凯当时所租寓的法华寺(在报房胡同)到“金顶庙”,只要十分钟就可以走到了。
我们顺着当年维新人士活动的踪迹,终于找到了这座神秘的“金顶庙”。这是一座普通的小庙,但它却曾接待过叱咤风云的中华民族一代精英——康有为、梁启超、谭嗣同、康广仁、容闳等,与维新运动有着密切的关系。然而,当我们找到这座“金顶庙”的时候,既看不到安坐庙堂的关圣帝,也找不到剃度出家的和尚。昔日的庙宇,今天已充满人间烟火。只有沿街那栋房子桁梁上依稀可见的彩画,还会使人想起这里曾经是一座小庙,仅仅是一座小庙而已。(辑自《北京古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