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慕韩往巴黎

慕韩，我来送你来了！

这细雨沾尘

正是送客的天气。

这样的风波——

我很舍不得你去；

但我并没有丝毫的意思留你。

你看更险恶的太平洋，

其实再平静的没有！

朦胧的日色,

照散了漫江的烟雾。

但我觉得这世界还是黑沉沉地。

慕韩，我愿你多带些光明回来，

也愿你多带些光明出去。

听呵！——

这汽船快就要叫了！

她叫了出来

她就要开去；

我们叫了出来

我们就要做去。

慕韩，你去了？——

我也要去了！

（八年八月二十五日）

原载1919年9月《少年中国》第1卷3期

醉人的荷风

原载1919年9月《少年中国》第1卷3期

呵责

你是谁？

你是那一个?

你是一个什么？

你到底是不是你？

你有了他，

你还有不有你？

你有了他们，

你还有不有你？

你看见了什么？

你看见过些什么？

你正和什么在一道儿走？

哦，——关不住了！

关不住了！

你还是要飞到那里去？

你还是能不能飞到那里。

(八年十月二十三日)

暮登泰山西望

一

白日隐约，暮云把他遮了，

一半给我们看；

一半留着我们想。

日的情么？

云的情邪？

谁遮这落日？

莫是昆仑山的云么？

破呦！破呦！

莫斯科的晓破了，

莫要遮了我要看的莫斯科呦！

二

那不是黄河？

那一条白带似的不是黄河？

你从昆仑山的沟里来么？

昆仑山里的红叶，

想已饱带着一身秋了。

三

斑斓的石色，

赭绿的草色，

和这红的，黄的，紫的，蓝的，白的，松铺在一地的山

花相衬——人压在半天里。

这么一块扎细花的破袖！

花草都含愁，

为着落日，也为着秋。

我说，“不用愁呵！

天地不老，我们都正在着花呵！”

（八年九月二十五日）

原载1919年11月《少年中国》第1卷5期

再 见

越老越红的红叶，

红的不能再红了，

便岂里可罗的落下来了——落了遍地。

越老越红的红叶，

很高兴卷着西风，

便岂里可罗的落下来了——落了遍地。

越老越红的红叶，

不高兴卷着西风，

恋了恋枝，

仿佛也没有什么恋枝，

也岂里可罗的落下来了——落了遍地。

红叶没有什么；

天却对着他板起脸子。

红叶没有什么，

人却望着他抽着肠子。

红叶没奈何，

才抗着嗓子歌起来了。

歌道，——

“我是红叶。

和我一道儿的是我的天。

天让我青我就青；

天让我黄我就黄；

天让我红我就红；

天让我不要恋枝我就放下我的责任。

但我们还要再见。

我们再见——再见！”

歌声还没有终，

歌响还没有绝，

那还在枝上的红叶，

又岂里可罗的落下来了。

(八年十一月十六日，北京)

原载1919年12月《少年中国》第1卷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