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的那间榨油坊
寒露一过,乡下就开始上山摘木梓,村口的那间榨油坊接着也要热闹几个月了。我们当地人管这间榨油坊叫做油槽。油槽座落在几个村子的交通要道,是樟堂、新建、白果、固坑、上村、下村等六、七个村庄去五斗江逢圩必经的路口。油槽只有两间,是泥巴墙做成的,上盖黑瓦。那间小的是师傅们睡觉、记帐和存放木梓油的地方,大厅既是工作坊又是师傅们吃饭的场所。
走进油槽,只见大厅的一边横卧着一段几人合抱粗的香樟,那段香樟中间掏空,在油槽里管这段香樟叫油槽树。那段油槽树满身油污,傍边堆放着几十个油光发亮的木楔子和许多铮亮的铁箍,油槽树的上方悬挂了一个一丈多长的杖槌。
大厅的另一边安放着一个硕大的碾磨,碾盘上有四个铁轮的磨在不停地转,碾磨正在碾压木梓;大厅的一角造了一口大灶,旺旺的柴火正在灶堂里烧着,锅里用木甑蒸着木梓。另一侧就是师傅们吃饭的桌子了,一张油渍斑斑的方桌和几张条凳。
油槽屋后有一条小溪经过,师傅们将小溪里的水引到油槽门前,通过水轮车带动屋内的碾磨来碾碎木梓,动力就全靠这条小溪的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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榨油看似一个体力活,其实它是很有技术性的。听师傅们说,木梓进来后,首先得烘烤,烘烤的火候和时间很重要,火太旺,时间太久,就会烘焦,榨出来的油会变黑,还有一股烟熏味;火太小,时间不够,出油率又会受到影响;只有火候和时间恰到好处,榨出来的油才色泽金黄并带有清新的香味。烘烤之后将木梓倒在磨盘的碾槽里碾压成粉末。
第三道工序是蒸煮,蒸煮也很关键,要蒸到甑里出汽,但又不能熟透。第四道工序是做成茶饼,蒸好的茶籽末倒在钢箍里,垫上稻草趁热踩成饼,如果冷了就会散沙成不了饼。最后才把一个个做成的茶籽饼放进油槽树里进行压榨。
小时候跟着妈妈去油槽榨油是件很开心的事。在油槽,可以看到师傅们光着脚踩木梓饼,可以看到师傅们手握杖槌很有节奏地撞击那插在油槽树里的木楔子。如果运气好,油槽里煎了果子,师傅们都会大方地拿出来给小孩吃,这样就可以解解馋打打牙祭了。
当然,最开心的事情要算坐在碾磨上转圈,随着碾磨的转动,一边可以享受那种坐车子的感觉,一边还可以听着转盘的咕噜声同时又欣赏师傅们忙里忙外,人进人出的景像。
记得有一次,放学回家的路上,为了坐磨盘,我和几个小伙伴特地拐进油槽,但不巧的是师傅们都不在,磨盘也停在那里,我们便将水闸打开,四五个小伙伴一起坐在磨盘上随着碾磨的转动而打闹着,也许是人多负荷太重的原因,不久碾磨上的一个铁轮就折断了,磨也罢工不转了。恰巧就有一位师傅进来,这下可把我们吓坏了,四五个小伙伴作鸟兽散,飞快地跑了。第二天大家伙都说前一天晚上挨了爸妈的打骂。
以前,村民将木梓挑进油槽后,让师傅们过秤,就将木梓和油瓶一块放在油槽里,隔过三五天,油槽传来口信说油已经榨好了,村民就选个空闲时间到油槽将茶油和茶籽饼一并挑回。听大哥说,现在榨油可不是这样了,木梓进槽后得守着直到把油榨出来,主人才会挑着茶油再离开,因为担心油槽榨油时会掺一些其他的植物油,生怕师傅们会调包,以次充好。看来,现在的油槽也是社会不讲诚信的一个角落。
由于这种土法榨油的成本高,出油率低,大多油槽都改为机械压榨了,这种数百年传承下来的榨油坊也和许多原始的传统工艺和文化遗存一样,将淡出人们的视野。如今农村都在搞美丽乡村建设,那种有碍观瞻的危旧土坯房也正在逐步拆除,那间榨油坊也难逃被拆的命运,最终将退出它的历史舞台。
虽然村口那间榨油坊的压榨工艺和传统器具正在濒临失传乃至消亡,但榨油坊里的故事和弥漫在空气中茶油的醇酽芳香却时常在我脑子里回想。
(转自《康文财的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