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履历表

在一个歌声与喧哗齐飞

酒绿与红灯相映的酒会上

我突然想起住在乡下的父亲

明年就六十六岁生日了

他也该进入一个酒店

让六十六支蜡烛

燃亮每一页流逝的岁月

可是，可怜的父亲

竟不记得自己的生日

奶奶生育了六个儿女

在颠沛、流离的日夜

她记不住孩子的生日

让孩子们活下来

是唯一的信念

我曾见过父亲一张履历表

几个数字就写透了父亲的一生

1937年出生于山东莘县

一个叫康庄的小村庄

1937年发生了卢沟桥事变

是日本侵华战争的开始

整个中华民族开始蒙难

1945年开始上小学

因为穷只能同伯伯伙一本教材

挤一个课桌，教室里

甚至没有父亲的凳子

两年后，父亲辍学

父亲一生只有一个老师

姓王，慈祥，干净，笑眯眯的

是他宽容了当年那个可怜的孩子

1953年，父亲参加工作

在区社小糖厂当徒工

用第一个月的薪水

为奶奶背回一个风箱

这个风箱用了半个世纪

2001年，爷爷、奶奶双亡后

作为遗产又分给了父亲

1955年冬，父亲参军

也曾雄赳赳跨越了鸭绿江

他是最后一批人民志愿军

援助战后的血肉兄弟恢复经济建设

1961年父亲入党

他是靠别人睡觉时

偷偷将连队菜地浇个遍

下雪时，跑到连队猪舍

将被子压在刚出生的猪仔身上

诸如此类事迹入的党

当然也包括背诵毛主席语录

在毛选上画满框框、圈圈

1962年，父亲探家时与母亲结婚

之后，每半年写一封家书

信上有许多错别字

而母亲则拿着信找有文化的人

念给她听

父亲再度探家在集镇上遇见母亲

竟害羞未同母亲说话

几天后才派人接回母亲团圆

1993年，因单位破败

父亲下岗

四年未有分文工资

父亲五十八岁时

购二手面条机加工面条

父亲常说，我一不偷，二不抢

出点力挣钱不丢人

1997年，父亲获准退休

45年工龄，退休金400元

2002年春天

父亲回到出生地——康庄

他倾尽了所有在老家盖了新房

新房是他晚年最大的骄傲

此后他住在村里

同村上老人喝茶、拉呱

活的愉快、惬意

有此我劝他还是回城生活方便

父亲阴了脸，缓缓地说，

也许一开始

我就不应该离开这里

（2002年11月22日于银海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