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上清帝第一书
梁鼎芬1888年的“康有为事实”真也假也?
1888年,康有为第二次进京。这次在京的时间较长,一年有半。主要做了五件事:参加顺天乡试、拜访京官、写上清帝第一书、替屠仁守撰写奏折、写作《广艺舟双楫》。
最重要的,当然是上清帝第一书,这是他变法的发轫之作,也可以说是“源头”。
后人提及戊戌变法,都会提及这个“源头”。
但对于他这次进京的“所作所为”,始终多有争议。远说,当年很多人就对他的行为认为“逆行”,大怪不祥,掩耳远遁。一些官吏和士民纷纷对他进行人身攻击,要求对其惩罚。而旅京的同乡为免受牵连,提出将他驱逐出京。近说,一直到今天,很多学者也认为康的首次上书活动“意在乞恩”和“求得富贵”。
后人和学者所提出的证据,首推梁鼎芬的《康有为事实》。
梁鼎芬是什么人?
他和康有为是什么关系?
他说的是真是假?
他曾是康有为的好友,过往甚密。所以,他的“揭发”更易被人认正。
梁鼎芬(1859-1920),字星海,号节庵,广东番禺人。他是张鼎华的外甥。康有为1879年在西樵山与张鼎华相识后,很快结识了梁鼎芬。粱鼎芬小康有为一岁,年龄相近,自然谈得来。康有为屡次去张鼎华处,梁鼎芬见舅舅很看重康有为,诗文唱和,自然也看重康有为。他少年得志,仕途比康有为顺利得多。与康相识的第二年,即光绪六年(1880)获进士,他同舅舅同任翰林院编修。梁也是个“奇人”,博学多才,诗文的功底很深,但性格怪异,常常做出一些超乎常人的举动,让人匪夷所思。如年纪轻轻地留起了“大胡子”,密髯如戟。最出奇的是,光绪十年(1884),也就是他在任仅仅四年时,突然上疏光绪帝,弹劾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鸿章,理由是李在中法战争中一味主和,明明战胜了,却与法国签订《中法条约》,指责李有“六大可杀之罪,请明正典刑,以谢天下”。一个小小的编修,胆敢弹劾权倾朝野的北洋大臣,连呼非杀不可,顿时震惊朝野!好事者究其原因,一个传说在京传遍,让人哭笑不得——说一日梁鼎芬和几个同僚聚会,侍郎李文田说自己会看相,非要给梁鼎芬看看。二人是同乡,梁鼎芬又十分迷信,就请李文田给好好看看。李是逗他,还是害他,谁也说不清。李说看出他短寿,活不过二十七岁,也就是说只有两年的阳寿。梁大惊,急讨破解之法。李文田送给他四个字“自寻大厄”。也就是说,非得让他招惹出巨祸方可。梁鼎芬听后信以为真,就有了弹劾李鸿章之举。传说归传说,这大祸果然惹下,此疏触怒慈禧太后,被斥“妄劾,交部严议,降五级调用”。一个翰林院编修被连降五级免官,绝无仅有。梁鼎芬自朝归来,自镌一方“年二十七罢官”小印,收拾包袱行礼返乡去了。
在故乡,康有为与梁鼎芬相会,康对他敢于直谏李鸿章很敬佩,对他的遭遇也很同情,特赋诗安慰梁鼎芬:“一别三年京国秋,冬残相见慰离忧。伏陈北阙有封事,醉卧西风剩酒楼。芍药翻红春欲老,杜鹃啼碧涧之幽。繁花零落故人往,惆怅当时旧辈流。”人在倒了大霉后,有朋友如此安慰,梁鼎芬自是感激不尽的吧。他对康有为的“通中西学之识,谋强国之志”也很是欣赏。1886年十月,与康有为同在朱九江先生之门的学友简朝亮因事被诬,被顺德知县逮入狱中,押解广州。康有为找到梁鼎芬诉说冤情,梁鼎芬马上去找广东按察使于荫霖,经查简朝亮确是被冤,经过交涉简朝亮马上就被释放了。
不久,对李鸿章深有芥蒂的两广总督张之洞慕其学问,请梁鼎芬出山主讲惠州丰湖书院,1887年夏又调任肇庆端溪书院山长。后来,
待张之洞任湖广总督后,梁鼎芬随其入鄂开始参与幕府事,长期入幕追随左右。
1888年康有为入京,梁鼎芬时在肇庆端溪书院,他如何得知康
有为在京所为?说起来,梁鼎芬应当好好感谢康有为:康到京不久,梁的舅舅张鼎华重病垂危,康“遂视其殁,营其丧”。康有为与张鼎华的忘年深交之谊自不必说,张鼎华的病逝让康有为悲痛欲绝,以至康有为亲眼目送张离世并亲营其丧事,梁鼎芬能有不感谢之理?所以说这期间,两人的友谊还很深,书信往来频繁。1889年康有为回粤后创办万木草堂,广收门徒,梁鼎芬还给康有为赠诗《赠康长素布衣》:
牛女星文夜放光,樵山云气郁青苍。
九流混混谁真派,万木森森一草堂。
岂有疏才尊北海,空思三顾起南阳。
搴兰揽芷夫君意,蕉萃行吟太自伤。
此诗对康有为办学的评价极高,甚至夸赞康有为是诸葛孔明。因两人相知,梁知道之前康去京上书的失望,诗中顺便还安慰康:你有如此大志向的事业,就不必再提之前的“伤往事”了。
1888年康有为入京,就他自己来说,大事当然是顺天会试,求
取仕途之路。这对当时的所有读书人,几乎是唯一的通道。但康有为在顺天会试不售后,要做一件更大的事,那就是给朝廷上书。其时康有为已经三十一岁,他明白这件事会有巨大风险。上书不成,得罪朝廷,被抓甚至被杀,他都清楚想到,并做了充分的准备。一旦祸降,全家怎么办?康有为在《与幼博书》中这样告诉弟弟:此事很可能遭祸,如这样,“计公卿自翁、潘、御史屠皆爱我,必相救也。我已打算定,心一毫不动,但不必令老母知。若有他事,星海太史必能料理,汝可照料嫂侄女一切便是。”又谓:“星海信汝可抄起……汝将奏稿赶紧速起印,送星海,中朝有意明年亲政,特召星海及朱一新矣。”
这里提及的“若有他事,星海太史必能料理”,“星海”即梁鼎芬。这有些生死之托的味道了。足见康有为此时和梁鼎芬非同一般的关系。也透露出“上书”这件事,他在与梁鼎芬通信中早已提及,并受到梁的支持。
能够生死相托的朋友,能够将家人相托的知己,梁鼎芬如何会“出
卖”康有为?
这足以说明晚清世情的复杂和吊诡。1895年,梁鼎芬还欣赏康
有为的维新活动,曾将康推荐给张之洞。康在上海成立强学会的时候,
张之洞还捐资支持。但在戊戌变法后期,梁鼎芬在张之洞幕下已经看
出“康有为和梁启超事必败”,所以当戊戌政变后,在清廷追捕康梁的时候,不仅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还干出了落井下石的勾当。梁鼎芬此时的态度大变,认为康“灭圣、欺君,神人共愤,贤益绝之”。
1898年九月二十一日,慈禧政变,捕杀惩处维新人士,凡与康
梁有瓜葛的人都惶恐起来,纷纷急忙表态与其划清界限,以图自保。黃遵宪给梁鼎芬一诗道:“怜君胆小累君惊,抄蔓何曾到友生?终识绝交非恶意,为曾代押党碑名。”梁鼎芬马上给黄遵宪写了一封绝交信,表示与维新党人无涉。胆小是可以理解的,但梁鼎芬突然站了出来,以一个与维新派是死敌的姿态,大张挞伐。十月十四日,他致函汪康年说:“朝廷罚大刑,天下快心。乃逆为、超逃,逆恒拿而不斩,逆宪不拿而免,逆铸不忠不孝罪大恶极,不斩不拿,不免学政如故也,数日后当有后命,逆宪尚巍然在洋务局否?或已逃,复即。”
这是一封私信,从这里可以清清楚楚看出梁鼎芬刷清自己之后,
便站在惩治者的位置上幸灾乐祸不说,对维新派充满了仇恨和杀机,恨不得连黄遵宪也要拿杀。
十月二十七日,梁鼎芬在申报刊出《驳叛犯康有为逆书》:“……
贼心但有官职,但有货财,但有矛戈,但有徒党,乘我皇上锐意求治之日,又为翁师傅造膝密荐之人,于是逞其奸谋,夹以危论,依张荫桓为羽翼,结内监为腹心,阳托变法之名,阴行僭逆之事,欺侮我圣主,贻害我百姓。得罪之后,逃在外洋,与逆犯孙文联为一气,无所不至,无所不言。”
是月,再撰写《康有为事实》,署名“中国士民公启”。
这篇《康有为事实》以六千余字的长文,逐条罗列,历数康有为
三十二条罪状。冠以“事实”,流播甚广,猛一看好像很具杀伤力。但细一分析,多为道听途说,捕风捉影。从康有为的学术思想、政治野心到个人私德,逐条揭露。文中最后说:“以上三十二条,皆康有为实在事迹,共见共闻,都有根据,可以考查。其实康不过一贪鄙狂悖、苟图富贵之人耳,而为其所愚者,竟误以为此人乃变新法、强中国之人才,真中国之耻矣。大清光绪二十四年十月中国士民公启。”
值得格外注意的是,此材料被日本驻沪总领馆收集,报告给日本外务省,作为档案保存下来。
在康有为被清廷追杀之际,《康有为事实》的出笼深有意味。这里列举的“事实”林林总总,多数难辨真伪。梁鼎芬说这些是“实在事迹”,又说“共见共闻”,足见其中的“心虚”。因为他早就知道康有为的性格和树敌太多,关于对康的诋毁攻击太多了。关键是,对昨日的好友、如今遭难的朋友,不惜恶言相加,不留余地,欲置之死地而后快,梁鼎芬过毒过狠。
梁鼎芬1888年不在京城,在《康有为事实》中揭发康有为该年
在京活动的情况,“遍谒朝贵”“上书谀颂”,何处而来?两个出处,一是康有为在通信和之后会面时说过其中的一些过程,是肯定的;二是梁鼎芬听他人所述。
实情,究竟是怎样的?
一切全为“上清帝第一书”
“遍谒朝贵”,算是。康有为毕竟一次次上书求见,甚至登门求见工部尚书潘祖荫、大学士徐桐、户部尚书翁同龢、户部左侍郎曾纪泽等高官。
“上书谀颂”,也有。有人从康有为1888年至1889年的遗稿、函札内,找到了若干康有为给这些人的信札抄件。这是1961年康有为之女康同凝捐赠给上海市文物保管委员会的康有为遗稿、函札。这些信件已收入上海文物保管委员会编的《康有为遗稿·戊戌变法前后》,其中,康致潘祖荫函云:“恭闻明公雄略柱天,真气惊牖,胸中有纵横九流之学,眼底有纬画八表之思,好士若渴,而能容度外之说,诚可谓魁垒耆艾之大臣也……诚许进之于门下,望赐时日,野人不文,谨猎缨束带以待,不胜鹤立悚息之至。”
康致祁世长函云:“恭闻明公以大儒总台纲,有直亮刚介之节、清忠廉正之德,此真陈蕃、李膺之俦,鲍宜所谓骨鲠耆艾,忧国如家,议论通古今,喟然动众心之大臣。……窃以为公必身任之,宏谟亮节,必有可闻焉……无所求于公,若辱收之,俾瞻扬休山立之容,固所愿也。倘赐阶前尺寸之地,俾伸其说,非所愿也。诚许进之门下,望赐退食之暇,告以时日。野人不文,谨猎缨束带以待命,不胜鹤立悚息之至。”
从所读的此两函看,康有为确有“谀颂”。
这有什么稀奇呢?一个小小的来京赶考的学子,要给堂堂在朝的高官上书,写信,必然要分外谦恭吧?作为那个时代的读书人,连这点道理还不懂?这些朝官,都是德高望重的前辈了,给他们上书,是有求于人。求人者,理当矮人三分,何况自己还只是一个刚刚“出道”的荫监生。
但依此,就能够得出“夤缘在朝大官,求得富贵”“躁进无品”“托名西学,希图利禄”吗?妄断了。
关键还是在于,康有为为什么“遍谒朝贵”?
他有求于他们的究竟是什么?
一切全是为“上清帝第一书”。
说“遍谒朝贵”也不确,康有为就没有拜谒同乡官员李文田、许应骙。
有必要把这两件事分清。一个是科举应试,一个是“上清帝第一书”。
清代考生赴京会试,规矩极多。到京后,第一件事,就是必须去
拜见“同乡官”。广东籍在京官位最高、最有权势的,为侍郎李文田和许应骙。康有为不去拜谒,必有原因。一是对他们的为人为官听到了一些非议,不愿攀附;二是性格使然,对自己看不上的人,官再大也不愿理会。这就大大得罪了李、许。李文田很生气,斥责康有为太狂妄。有朋友赶快去找康有为,劝他快快前去拜谒,或可补救。康有为的回答更绝:“他们如果认为我是贤士,就应该来拜访我,我只是一介书生,到京师来,不去拜访的人多了,他们为何独独怪我?”
康有为不是不谙京城习俗,但确有自负自傲的狂气。他不知道得罪同乡官,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被动。果然,待他去拜谒了潘祖荫等其他一些高官的消息传出后,他便陷入了被无数同乡责骂的地步,甚至有人提出要将其赶出京城。
相反,考生拜谒同乡官的目的,才大多是“攀附”,希图“会试得中,求得富贵”。
“同乡官”在这里,简直就是得中考生的“代言人”和“再造父母”了。也并不是就如上所说的所有同乡官都对考生如此关照,而是考生要花钱联络同乡官的。这代价心知肚明。待考生得中入仕,当然会与同乡官结成死党,相互关照。若说“富贵之路”,这确是明明白白的富贵之路,而康有为偏偏不拜谒同乡官,意味着什么?
这是一条康有为不热衷于走,而又必须不断去走的路。
清末的科举考试,内容更为空疏、形式更加僵化。因为八股取士圈定了以“四书”为考试范围,以“程朱学问”为考取标准。它的结果也就是“自考官及多士,多有不识汉唐为何朝,贞观为何号?至于中国之舆地不知,外国之名形不识,更不足责也”。于是舞弊成风,贿赂公行。
严复说的几种“怪像泛滥”—“通关节”(买通考官)、“顶替”(冒名顶替)、“倩枪”(花钱请人代考)、“联号”(买通编号人,将自己的号与雇佣的人编成同一号,以行作弊)等等,屡见不鲜。
对于这样的一种考试制度,康有为早就非常厌恶痛恨,但又不得已而为之。他也是一名读书人,他没有别的路。
1888年这年,他五月到京,七月参加会试不售。
八月,谒明十三陵,出居庸关,抵八达岭,登万里长城。
站在长城上,他自己说——“登高极望,辄有山河人民之感”。
每一个站在八达岭长城上的人,都会有古国千年烽烟迎面飘来,历史的血火如在目前之感吧!
他写诗道:
秦时楼蝶汉家营,匹马高秋抚旧城。
鞭石千峰上云汉,连天万里压幽并。
东穷碧海群山立,西带黄河落日明。
且勿却胡论功绩,英雄造事令人惊。
“英雄造事令人惊”!康有为的“造事”之念,早已开始酝酿心底了。
是的,就是“上清帝第一书”。
一介布衣,为何要给皇帝上书?
这念头本身就足以“令人惊”。
康有为认为,自1884年马尾海战福建水师惨败以来,国势面临
危机越来越明显。外夷交迫,看看我中国的四周,就明白已经被外强包围。琉球被灭,安南(越南)失去,缅甸亡国,日本、法国、俄国、英国自鸦片战争后,再次对中国成瓜分之势。这不是危言耸听,国家面临的将会是灭顶之灾。挽救这场灾难,只有一条出路,那就是变法。康有为还提出,时间和机会还有,只要变法,还来得及。但如果错过了这一机会,大清完矣。
如今回头看看康有为的判断,十分准确。没有几年,甲午战争就
来临了。
为图存,为自强。变也得变,不变也得变。
一介布衣,他在考虑国家安危的大事。而且,他第一次提出了必须“变法”。朝野间,预料到国家面临危机的人绝不在少数,但又有谁能未雨绸缪,在此时率先大声疾呼“变法”?
该设身处地为康有为想一想,一个广东来的学子,进京来会试,连考试都没有通过,就该快快回家补习才是。会试不中不说,在京城突然提出要“变祖宗的章程”,你提得着吗?如同后来恭亲王说的,我大清朝官还没死绝,轮不到你一个布衣小子出来说话。
但这就是康有为,他就是要做做这件“不可能之事”。
从史料中看到,这个“上清帝第一书”,应当分为两步。第一步,
是口头;第二步才是康有为亲自起草的上书。可以清晰地看到这样一个过程:最开始,康有为可能自己也觉得亲自给光绪上书并不合适。那怎么着呢?找几位自己信得着的、有影响、有可能支持的朝官,请他们向皇上转述自己的主张。所以,这就有了所谓的“遍谒朝贵”。
这也充分证明了此次上书的艰难。因为他并不认识这些朝官。
他所选中的这几位,确是京城很有权势、而与光绪最接近的、口碑较好的大臣。选人,他是做过功课的。
第一位,是工部尚书、军机大臣潘祖荫。
这潘公和康有为康家不能说有“通家之好”,但也沾一点儿边。康有为的叔祖康国器咸丰时曾任广西巡抚,与潘祖荫交好,所以与康家也算世交。康有为在给潘公的信中,顺便提及求潘祖荫为叔祖写一篇墓志铭。潘很爽快地答应了,约他前来相见。
潘祖荫,晚清重臣,儒雅多才。字在钟,号伯寅,咸丰二年(1852)
进士,江苏吴县人。他曾向咸丰帝直言进谏,提出“勤圣学,求人才,
整军务,裕仓储,通钱法”,大胆变通康熙帝的旧制,深受咸丰帝器重。他后半生主要在京为官,提携了很多对国家有用的干才,如左宗棠等。
康有为在京多次居住的南海会馆,位于宣武门南部。清朝汉族官
员和士大夫大都住在外城的这一区域,如潘祖荫、李鸿藻、孙毓汶等大臣。康有为所处的米市胡同,距潘宅很近。康之前在给潘祖荫的信中,已经申明希望对方“赐阶前寸尺之地,俾申其说”。康登门后,两人是如何会面交谈的,记述不详,按康在年谱中说,他直言陈述了自己的变法主张,希望潘公能利用自己的身份,劝谏太后、皇帝变法。潘祖荫是很对得起这位“世侄”的,一、劝其熟读大清律例,不要贸然造次鼓动变法。应当说,这是出于关心和保护角度的规劝。二、同意给康有为叔祖写一篇墓志铭。三、给了康有为白银八两,让他返乡时做路费。
对于潘祖荫来说,劝谏太后皇上变法,这怎么可能呢?但执着的康有为回到南海会馆后,觉得还有话要说,提笔又给潘写去一信。信中再次强调了必须否定成例旧法:“窃谓成例者,承平之事耳,若欲起衰微,振废滞,造皇极,晖万象,非摧陷廓清、斟酌古今不能也。”他希望潘公等元老重臣向皇上直陈国事败坏,外夷逼近,非卧薪尝胆式尽快变法,无以图存。甚至请潘向皇上“反复言之,牵裾痛哭”。——这实是有不理不敬之嫌。
这是康有为和潘祖荫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后的会面。不到两年后的1890年,顺天水灾,潘授命前去筹放义赈,累病之后仍不忘上奏请拨银米以备灾民过冬,积劳病故,时年六十一岁。
康有为选中的第二个目标,是体仁阁大学士徐桐。
康有为选定徐桐,确是“误撞”。说明他还是对京城朝贵不太熟悉。徐桐为道光进士,曾做过同治皇帝的老师,以治宋明理学负盛名。康有为看重他是汉人,又做过帝师,被慈禧器重,说话有分量,该是个正义、忠君爱国之士。所以,想请求他向太后和皇上进言动员变法。说起来,确实有些让人辛酸,康有为曾三次来到徐桐府上求见,具片拜访,一次也不得入。连徐府的门槛都不得碰,就被拒之门外。他只好给徐桐上书,求他向光绪帝“面陈祸乱之由,牵裾痛哭,感悟圣意,此莫大之功也。不听则以去争之,以皇太后之明,未有不感动也”。
徐桐接信后,斥骂“大胆狂生!”遣人将原书信抛还。
两人自此也就结下了梁子。康有为后来在《康南海自编年谱》中提及说,1888年这次进京乡试,“大学士徐桐衔吾前书,乃谓‘如此狂生,不可中!'”查史籍,这年乡试的主考官并不是徐桐,所以此为康误记。由此也说明两人关系确如冰火。
第三个目标,是帝师翁同龢。
康有为给翁同龢上书后,同样没有结果。翁同龢拒绝与他见面。查翁同龢日记这样记载:“南海布衣康祖诒上书于我,意欲一见,拒之。”
“借嘴上书”的目的没有达到。
康有为这时清醒了,他回到南海会馆,这才写了《上清帝第一书》。
(未完待续)
(作者:张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