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回任江宁 一、疏浚秦淮 嘉庆九年(1804)三月，康基田奉调江西布政使，因路途遥远，且因数侄子尚在松江，需送京就养，便乞假于五月赴松接内子。七月返京后，皇上朝见召对，训诲谆切。 嘉庆帝召见康基田后，复虑江南河道、漕运事关甚大，遂又改任康基田为江宁左布政使。他陛辞出京后，忽有徐州料贩武永靖，在京诬控康基田欠伊料价银。他又返京，与之在公堂对质，结果全虚。皇上朱批：“此人甚属狡诈。”武因诬告而抵罪入狱。 康基田抵任江宁左布政使，浚秦淮河。 秦淮河原名龙藏浦，全长一百二十余里，流域面积二千六百平方公里，是南京地区主要河道，分为内河外河。内河在南京城中，是十里秦淮最繁华之地。其东部源头出自句容县宝华山，南部源头发于溧水县东庐山，两个源头在江宁地区的方山埭交汇，从东水关流入南京城，由东向西横贯全城，南部从西水关流出，注入长江。相传秦始皇东巡时，望金陵上空紫气升腾，以为王气，便下令凿方山，断长垅为渎，入于江。后人误认为此河是秦时所开，故称“秦淮”。明清时期，秦淮河成为名门望族聚居之地，两岸酒馆林立，画舫凌波，金粉楼台，浓酒笙歌，无数商船昼夜往来，浓妆艳丽的歌女寄身其中，轻歌曼舞，丝竹飘缈，文人骚客流连忘返，故有“天生桥下胭脂河”之称。 康基田久居江宁，对秦淮河了如指掌，此次故地重来，见其年久失浚，流沙淤积，瓦砾占道，水流不畅，便奏请疏浚。他亲自筹项，并委官集夫，将引河水入通济桥，自东而西，历文德、武定、淮饮虹、陡门诸桥，出西门之东水关，北入于江，掘去瓦石垢浊，限日工竣。又于西水关筑活坝一座，夏秋水发，盖坝而出。冬春水涸修坝，蓄后湖之水灌河，使不干浅。阅三月而工竣。他又雇浚船四只，夫八人捞浅，以善其后。从此，官民往来运行，舶航相望于道，贫民亦得资其生计，人咸称便。 是年十月，漕运回空粮船近万艘陆续返还于淮阴黄、淮、运三大河交汇地之清口，准备驶航山东。十八日，尚有三千余艘未渡黄，转瞬即将河冻。康基田深虑一旦河冻船阻，必误漕运，几百万石漕粮不抵京城，无粮必慌，事关重大。是日一早，他便急忙去找两江总督陈大文，请求速发令箭，饬启河南祥符闸引黄助淮济运。他径直至督府，未见陈督。这日却遇江南贡院举行武进士科考，陈大文已赴贡院监试。康基田又急奔贡院。时陈大文刚进贡院内场门，尚未封门，康基田见到陈大文，细述漕运船阻一事。陈大文亦很着重，即发六百里羽檄令箭，催启祥符闸门。次日午后，河南祥符水涌而至，五昼夜，三千艘空运漕船全出清口。船去未旬，河水结冰。康基田叹曰：“通塞在呼吸之间，机不可失。”然后，速闭祥符闸口，外加埽坝，滴水不漏， 五道引河全未受淤，而济运未误。 二、开通朱河 康基田将秦河疏浚后，江浦、滁州、全椒、来安、六合五州县士民联名，于嘉庆十年正月，合词江宁布政使署，呈请疏治江浦县之朱家河。 咸称：五州县民庐、田土均居四山之中，夏秋雨骤，山水猛烈，民皆筑围保护。水涨，则合社男妇并力守围，一有决坏，良田顷刻变为江湖。欲治之，既俯仰无资，又无头领。吾等草民惟见朱家山支河分泄迅利，为拯饥救溺至捷之要道。吁请开凿宣泄。 康基田接词后，便将江浦县令牛某召来询问。牛令云：他曾目击妇女襁负救水，围破时哭声湖野，甚至有的负子弃入水中。康基田闻之恻然，乃亲往巡视。他见朱家山有滁河一道，横长二百余里，五州县之水皆由此入六合县瓜埠后归江。其地环滁皆山，山水湍急，居民各筑围护田。夏秋江水盛涨，并待泄于二百里外之瓜埠，迂缓不及，围田往往罹患。他又查，朱家山附近诸围地，高水下势如建瓴，宣泄迅利，乃定议兴筑挑河，由张家堡之煨罐桥入口，曲折迤里，至宣化桥出口入江。估挑四千七百余丈，深广随地所宜，掘河中置岭后。但工费事巨，艰难劳瘁，十倍于他役，又需银近万两。而民情踊跃，歌呼趋事。阅三月，工竣。惟滁河一线出两山间，山高壁耸，土皆胶泥，下掘则上倾，竭力捞挖成河。刚开放，滁水大至，冲塌中段，山崩入河，阻水不流。康基田复又集数县民夫至此，他亦驻工督办。自正月始，迄四月，事完竣。计前后费银七千余两。当初，五州县士民呈请民捐，他担心胥役借端滋扰闾阎，故未许之，乃从司署设法筹款，并与各县令商捐俸银，当月底银两全部筹措足够，将料款给付毕。其年，滁河通流，得资宣泄，五州县围田无恙，岁获丰收，百姓额手称庆，皆言康“藩司”治了一条害河。士民置匾，书“河神”二字赠送康基田。 四月初，康亮钧补工部虞衡司员外郎。当月二十三日，他奉差赴绥远赤峰办案，回家与病中的素瑜告别，并延请廷医定药方，细说病源书脉案。素瑜知不可留，握手窗前，潸然出涕，随复忍泪强笑，略诘行装，夫安慰之，素瑜谓“久病无妨，胃开泻止，自当渐愈，勉从公事，勿以我为念”。一种悲惨之情黯然见于词色。亮钧至赤峰后，寄信惦挂素瑜安康。妻竟报“平安”二字，又“嘱君调摄望加餐”。邮官封题墨未干，素瑜却从此不能自理，竟不起床，孰意遂成永诀。三十七天后的闰六月十一日子时三刻去世。得年四十。 亮钧差旋归京，已知原配猝亡，凭棺一恸千行泪，频呼“负负数也”。上自诸姑伯叔，下及奴婢，莫不雪涕，行哭失声。时颐女七岁，恭人卒后，忽不食不笑，如痴如迷者两月余，药不愈。众忧之，并试语以非恭人所生，冀解其意。颐辙恸摇头不信，童稚何知感深罔极?恭人猝后，三年未卜窀穸，寄厝于京郊天仙古刹中。出殡之日，亮钧为亡妻亲书挽联一副：      廿四载恩情无间主中馈奉亲闱曲意承欢孝敬直能兼子职      一千里衾枕分别痛生离成死别锥心欲绝渺茫何处问天公 王素瑜生前常与夫、姑投诗报词，著有《红霞吟》诗集。康亮钧在整理《红霞吟》之时，又为亡妻作《悼纪诗》百首。他在诗首道：“自此元瑜是双身，聊凭椿墨写酸辛。一生懿行从头记，忍以浮词失本真。”中间言：“平时厌读悼亡歌，儿女私情痛或过。夺我闺中良友速，天乎何酷泪何多。”最后又言：“百首吟成独惨然，天荒地老恨绵绵。鳞胶凤髓终何补，难续人间已断弦。”他在百首悼纪诗中以真实的情感和细腻的笔触，描写了夫妇婚配二十四年中琐细的生活片断和鱼水般的真挚情感。这首诗是他血的流淌，泪的和成。读来感人肺腑，动人心弦，催人泪下。 康基田在江宁闻知亮钧妇王氏卒于京寓，痛心不已。他向知王氏能工善诗，柔嘉淑慎，虽有二房，却不妒不忌，视二房女如己出，闺阁中罕有其伦。数十年来，康基田夫妇及家上下无不起敬。不幸中年溘逝，举家哀恸。念其贤而无出，他即命以纶钧第三子同治为嗣，并作家传手书数语，勒石以志。次年，为亮钧娶三房江陵孝廉翁恩元之女为妾。 三、拯救饥溺 康基田治理朱家山河工竣不久，即入已伏。适遇夏雨猛烈，洪湖水溢，位于山盱的义字坝、礼字坝、智字坝，三坝并开，水奔腾下注，高邮湖满溢入运河。是时，人字河、芒稻河填淤，入江路滞，当事者不得己启开南关、五里、昭关等坝，水放下河，致使高邮、宝应、泰州、兴化、东台、盐城等七州县，民田、庐舍多沉于水，有一幸存者举家八口倚农舟为命，泰州沿河停集四千余只漂流民舟，呼号满野。河督上奏，皇上闻知，轸念群黎，不惜数百万帑金，拯救饥溺。 救灾银两刚拨发，康基田奉命查勘抚恤。先购芦蓆数万领，散给各船作棚蔽风雨，然后依次资其口食。居行有藉者，分道四散，各觅所依。他乃周历各乡。所过水深浅不一，茫无津涯，方舟难进调，小艇入至水深浪急处，风浪拥水入舟，转侧不定，屡遇惊骇，险覆波涛。他在摇摆之舟中，弥望居民庐舍，只见屋脊，不见屋身，余皆淹浸，触目怆怀，不觉泪涔涔下。康基田矢心加意赈恤，急筹长策。他当即禀明江南总督长麟，筹借商力，立时商贾慨助银十三万两。他又自请临工督办。 康基田在赈恤时查明，运河东岸宣泄洪湖之水，有归江归海二道。归海路迂三百余里，下河州县地形低洼，水未及海，沿途先遭漫没；归江之路五十余里，水高于江，建瓴直注，引之归江为便。但各闸坝下港淤久，河身被沙淤平，两岸逼窄。芒稻东西七空、三空、西闸三处口门填垫尤厚，近岸又被民人筑基，屋宇占尽。上游港水汇流处，盐船因水急难挽，又筑坝拦截，阻遏江潮，洄流拥沙停积甚厚。他便驾舟沿河勘估定议，遂于直端处浚深，大加辟展，委官分段承挑，亲驻仙女庙，往来督办。阅三月，芒稻东西四大河，邵伯十一港，凡遏塞浅阻处扫除净尽。又增开人字河东岸月河，以利盐船挽运。尽撤河头之坝。功成，下流悉皆通畅。时或以河运多事，未暇顾及布政司之事。总督长麟戏逗他“不务正业也”。康基田笑曰：“谓急其所缓者。”越年秋，淮水异涨高二丈余，仁义智三坝同时冲开，全淮河东注澎湃，莫可遏御。高邮诸湖已将盈满之水，悉由人字东西四大河奔腾下江，淮安、扬州恙然无险。新任两江总督松筠临工目击，只见淮水畅流入江。接着，康基田令将南关、昭关、五里诸坝得以封土，严守不启。下河州县得以安澜无虞。他总结此次治河经验教训时曰：“事固有成功于数年前，而收效于数年后者。国计民生，孰大于此。余惟亲见黎民沉溺之苦，身经荡舟之险，知水之必当分滩干江。知四河之开，终得其用。故竭力为之，而弗顺让敢急其所缓哉!” 嘉庆十一年四月，康基田陪同新任两江总督铁保，巡历上述几处河工后，对康基田的治河业绩极佩服，当即向皇上奏疏，言称：“人字、芒稻等河归江之路，经藩司康基田亲驻河干，不辞劳瘁，督办竣工。臣亲往查看各河，高下形势建瓴甚为顺利，乡民耆老亦称此次挑竣之后，扬郡一带可保无虞。惟人字河头溜势稍急，盐船经过，挽运维艰。据查人字河北岸有月河一道，盐船由此行走较为稳便，亦经该司委员挑通，以裨运务。又将高宝西岸通湖支港大小新河及秋鱼等十一港归江要路一并疏浚深通，以畅其流。” 就在两江总督铁保上疏后的五月，由江西广信运载铜铅船只行至淮阴之清口后，因汛水未至，水浅不浮而阻滞，连日不发，京都铸钱局急等不至，皇上究查。康基田身为江宁藩司，又久兼江南河务，亦有“督催延误失职”之责，部议降二级，却因康基田是正二品而无级可抵，吏部无策，他便上疏自请革职。嘉庆帝御览后恩免，以“六部郎中用”，但尚令其分赔帑银五万两。至此，康基田己先后五次分赔、摊赔、代赔帑银逾三十多万两。而这些帑银，他仅筹措十万余两，尚有二十余万两无从筹措，只好逐年从俸禄中扣除。他卒后，仍由子亮钧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