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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抗战经历

浏览: 次 日期:2016-08-17

    我的父亲名叫康天一,字全德,1919年4月12日出生于南阳东南15里康庄的一个贫苦农民家庭。幼年读过几年私塾,后因家贫辍学在家务农。父亲在世时曾经讲过他当年驰骋抗日疆场,与日寇浴血奋战的经历,至今言犹在耳。在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之际,我特将他老人家的经历整理成文,以示纪念。

1938年,南阳同全国各地一样,全面进入了抗日战争的高潮。国民党当局到处征壮丁,我们这里是“二丁抽一”,要求凡弟兄两个者必须有一人去当兵,我的父亲与伯父弟兄两个,按规定就要有一人去当兵。我爷爷为此事非常纠结,究竟叫哪个孩子去呢?难以抉择。

这天吃过晚饭,爷爷和奶奶在内屋里点着油灯,两人皱着眉头商量,政府指定要伯伯去当兵,但爷爷考虑到伯父在家农活干得好,而且如果让伯父去还怕别人说爷爷的闲话(因伯父的生母已去世)。让父亲去当兵又怕奶奶心痛,实属无奈,两个老人这才在灯下商议。这时,父亲在外屋听到了爷奶说话的内容,明白爷奶为此事作难,就走到爷奶的面前,说:“爹、妈,您二老的话我听见了,您不要为此事作难,当兵的事我去。让哥哥在家帮您二老干农活。”就这样父亲说服了二老,告别了乡亲,到南阳的49军招兵处报名。49军为原东北军张学良的警卫105师,因西安事变扣蒋有功,被提升为49军,军长刘多荃。后蒋介石要求东北军换防,就把49军于1937年调防在南阳的社旗镇,因此49军在南阳招兵。父亲通过检验身体被安排和其他新兵一起在琉璃桥坐船,顺白河、走汉水、过长江,通过长途跋涉终于到了江西省南昌的49军105师的师部。师长是张学良部下的王铁汉。在这里,父亲和新兵们一起接受培训六个月。培训结束后,父亲被安排在105师325团直属连二排。

二排排长典荣昌是叶县人,他看父亲机灵,会武功,向师部陈主任推荐给师长王铁汉当警卫员。陈主任找父亲谈话,谈话时,正好碰见有个姓康的师长(在台儿庄大战中立有战功、这时在江西的师长康法如)在场,听说父亲也姓康,而且出言不俗,同姓亲近,对父亲有好感,就问父亲愿不愿意去军校学习,父亲表示愿意听长官安排。康师长理解他的心情,就对陈主任说:“康天一年纪小,应当好好培养,我给王师长打个电话,让他去报考黄埔军校,回来后再到师部效力。”陈主任自然是满口应允。说完给师长王铁汉通了电话。就这样,父亲怀揣着师部发给的四十块大洋,到瑞金去考黄埔军校。

黄埔军校,全名为中华民国陆军军官学校。是近代中国最著名的一所军校。因其校址设在广州东南的黄埔岛,史称黄埔军校。1937年8月迁至成都,在抗日战争中成了培养抗日官兵的大本营。各期毕业生一律开赴抗日前线作战。

1939年3月,父亲来到江西省瑞金县,参加黄埔第三分校的新生录取考试。他了解到当时黄埔军校共有洛阳、武汉、瑞金、广州、昆明、南宁、天水、均县、迪化九个分校。抗日战争期间,黄埔军校迁往成都,成都分校即原第三分校并入该校,而改设第三分校于江西瑞金。当时报考瑞金第三分校的,大都是从部队挑选出来的青年士兵,多数具有初高中文化水平,甚至有大学生。父亲上学少,考试成了摆在他面前的一道难关。但当他和校本部主任荥阳人李树阁交谈一番后,李主任看父亲聪明机灵,思路清晰,上学和报国心切,同意他按备取生资格参加考试。结果,考试成绩合格,他被军校录取,分到三大队十二中队,成为第十六期的学员。

在瑞金城内的一个大祠堂内,父亲开始了他的军校生活。校本部的负责人叫吕骥,是名少将,学员上千人,分为三个大队。有个姓康的少将担任大队长,湖南人苏银汀及李树阁都是部门负责人。父亲他们首先学会了黄埔军校的校歌:
    怒潮澎湃,

党旗飞舞,

这是革命的黄埔!

主义须贯彻,

纪律莫放松,

预备做奋斗的先锋!

打条血路,

引导被压迫民众,

携着手,

向前行!

路不远,

莫要惊!

亲爱精诚,

继续永守,

发扬吾校精神!

发扬吾校精神!

这是一首铿锵有力,激励人心的战歌,曾激励一代热血军人冲杀在北伐和抗日的战场上,父亲生前经常唱这首校歌。唱着它,他的心情总是感到格外的激动,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父亲在军校中严格要求自己,刻苦学习知识。在步兵典列训练中,认真练好步法和队列指挥。在操练常规武器和投弹时,常常被长官点名给其他学员做示范。他尤其喜爱读军事教材和老师讲的军事课。蒋介石的传统军事教育,是一贯讲求形式化的制式训练,由于父亲的枪法准,武功好,在对抗性的训练中,成绩也常常是名列前茅。通过预科训练、士官教育,他学到了领兵打仗的知识,为以后走向战场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军校的政治教育,除讲国民党史、三民主义、五权宪法外,并加授资本主义政治学、经济学、国内外时事报告。父亲由于认真学习,被分校评为“勤学学生”。

父亲在家学的是八卦拳武术,跟着少校武术教官赵荣林又学习了多套武术。业余时间,他给大家表演了齐眉棍、八卦锤、双环刀等功夫,受到了长官和学员们的好评。他还用每月发的津贴买来书籍阅读,努力提高自己的文化修养。

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瑞金是红色政权所在地,毛泽东、朱德、周恩来、彭德怀、邓小平等都在此地生活和战斗过。一次,父亲在天坪村悄悄地问当地老乡:“共产党好,还是国民党好?”老乡回答:“共产党比国民党好。打土豪、分田地,穷人翻身做主人,有受教育的机会,得到了老百姓的爱戴。”当地的一些人积极奔赴延安去上抗大,父亲听后对此感慨不已。

按规定,黄埔军校学习的时间为三年,由于抗战的需要,父亲他们这批学员学习一年多就毕业了。分校负责人原142师师长吕骥少将向他们颁发了毕业证书,中正剑和通讯录,父亲即回老部队报到。

父亲怀揣着毕业证书和《同学通讯录》,回到了105师师部报到。

师长王铁汉向他们讲话道:

“惨无人性的日寇在侵略我们国家。国土被烧焦,黎民被涂炭。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中华民族到了最危急的关头,不抗日就会亡国。凡是有血性的中国人,决不允许日本人在我们的国土上横行霸道!中国军人要做抵御外侮的中流砥柱!当然,战争是要流血的,是要有人为国捐躯的。死在战场上是光荣的,是青史留名的。‘不成功便成仁’。这是校长的训话。大家分到各团以后,师部决定你们去当军官。你们要学会领兵打仗,英勇杀敌,争立战功,把日本狗强盗赶出中国去!”

王铁汉的话激起了学员们的阵阵掌声,在父亲的心中留下了终身难忘的记忆。

一行数十人又来到了团部的所在地丰城县。

第49军105师所属部队,正在张公洞一带修筑工事,准备在修水同日军作战。因此,团部军人不多,人们都到前线去了。

团长徐瑞林是陆军大学毕业生,他正在部署有关战事。看到父亲这批学员回来报到,他只简单说了几句话:

“你们回来的正好,一线需要人,都下到连队当排长吧。”

在团部停留不到半个小时,父亲奉命来到离南昌40多里的八连来当排长。

八连连长吴云全热情接待了父亲,并领到二排同三十多名战士见了面。父亲即召集各班班长开会,了解情况,布置任务,并和部分战士进行了交谈。

从团营长那里了解到,武汉会战后,日军为切断浙赣铁路的交通线,调集第六、第101、第106、第116师团,在海军和航空队的配合下,兵力达12万人,由侵华日军总司令和十一军司令官冈村宁次指挥,于1939年3月向南昌发起了进攻。中国第九战区代司令长官薛岳指挥所属部队10个军33个师计20万人展开防御。敌106师团沿南浔路前进时攻击受挫,特别是第106师团在万家岭几乎被全歼。1939年5月,中国军队发动了第二轮攻势。第49军的部队逐步推进至高安。后北渡锦江,进攻大城、生米街,同日军展开了多次激战。南昌会战中中国军队在防御和进攻方面虽均未能取得决定性胜利,但却使侵华日军感到了巨大的压力。中国军队大规模进行抗战,而且还实施战役范围的进攻,向外展示了攻势防御的意图。第74、49军布防在修水以西的方向,同日军进行着持续的抵抗。

1941年春,上高战役开始,父亲所在的105师参加了这次战役。父亲所在的连队,是迫击炮连,当时正在紧张地修工事、挖掩体,把大炮布置在隐蔽之处,准备歼灭来犯之敌。

日军来到了修水河畔,与中国的军队隔河对峙。大战前的战场是寂静的,但同时又充满着火药味。

这天清晨,父亲所在的排坚守在滩头阵地。突然,他发现对面大树旁的碉堡内,有日军人员出入。父亲当即想到,这可能是敌军的一个观察所,正在窥探我方军情。

父亲立即命令三班长,做好准备,等他令下,炸毁敌人的碉堡。

父亲很快请示了连长和团长,得到了他们的支持。

趁着又有一名日军进入碉堡的当儿,父亲果断地下达了命令:

“前面距离1500米,方向二转,发射!”

“遵命!”

第一发炮弹发射过去了,在敌人的碉堡旁边开花。

“再射!”

第二发炮弹又射过去了,正好打中了敌方碉堡,碉堡上空顿时冒起了浓浓烟尘。

“走,过去看看。”

父亲不顾危险,带领两名战士,涉水摸到了被炸毁的碉堡中,发现除有三具日军尸体外,还有铜链子、铜盒和望远镜。当他们携带着敌军帽、武器等战利品回到自己的阵地时,被赶来的徐团长和吴连长迎接着。徐团长夸奖说:“天一,你这一炮打得好,我要给你记功!”并把缴获日军的军毯奖给了父亲。

父亲的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过后的几天,中日双方在修水河一带展开激战,敌我双方损失都很严重。

父亲指挥的炮排多次击中敌目标,受到了上司的通令嘉奖。

接着,第74军、第49军一部在锦江南岸一带阻击敌军,再度与日军形成对峙。

这天,当日军向中国守军第74军阵地进攻时,父亲奉命带队增援友军。他们抢先占领一个小山头,利用有利的地形,向侵犯的日军连发了数十发炮弹。炮弹在敌军中开花,炸死多人,阻止了日军的进攻势头。

当日军第六师团主力由箬溪向武宁东北进犯中国守军第73军阵地时,父亲看到日军的机关枪火力甚猛,打得守军抬不起头,于是命令部下开炮射击,摧毁了敌人的一个火力点,减轻了友军的防御压力。

当然,父亲所在的迫击炮连也成了敌军、敌机打击的目标。尽管他们不停地转换阵地,尽管他们不断地隐蔽自己,但也遭到了敌军的轰炸。父亲的胳膊上挂了彩,鲜血直流,他简单地包扎一下,仍坚持战斗。

由于敌我处于胶着的状态,给养供应不上,常常需要饿着肚子作战。一次,一天多没有吃到食物,大家都有点急不可耐,父亲鼓励战士们说:“我们是为保卫祖国而战的,是正义之战。吃点苦、受点饿不算什么,坚持就是胜利!”

在父亲的鼓励下,全排战士的情绪一直非常高昂。

度过锦江激战的艰苦岁月后,敌我双方暂无大的军事行动。在徐瑞林团长的推荐下,父亲到105师师部当了少尉政治干事,每月三十多块工资。差事倒是很轻松,管理书报。

父亲是个闲不住的人。每天,他都把“中山室”内打扫得干干净净,图书排列有序,及时把报纸、抗战的文件发放到长官手中,并按规定办理借阅图书。由于他办事认真负责,受到了政治部主任等人的好评。

这天,父亲接到了调令,让他到军部报到。当他得知是老团长徐瑞林晋升为军参谋长,是他推荐和提携自己时,愉快地服从了调令。

原来,105师师长王铁汉提升当了军长,他知道父亲会点武功,又立过战功,是个可以信任的人。因此,通过徐瑞林,把父亲调到了设在高邮的军部。

当时,军长、副军长和参谋长正在客厅内说着话,看到父亲进屋,徐瑞林介绍说:“这就是康天一,会武术,你当师长时就想让他给你当警卫员,可他去了黄埔军校。”

王铁汉说:

“我身边正缺人,就让天一当手枪队队长吧。”

“谢谢军座的栽培。”接过警卫员递过来的英造八撸手枪,父亲自此成了四十九军军部手枪队的队长。

手枪队共有四十多人,都是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不是枪法好,就是会武功,他们的任务就是保卫军部,保卫军首长的安全。

父亲自担任手枪队队长后,自知肩上担子的沉重,每天起早晚睡,处处小心谨慎,做好长官的安全保卫工作。军部每调换一个住处,他都严密布下岗哨,严查可疑的迹象,不给歹徒以任何可乘之机。

一天晚上,军长等人刚刚休息,一小股日伪军前来骚扰。父亲带着一个班的士兵,凭借有利的地形和准确的枪法,击毙了十几名敌人。最后,在警卫部队的配合下,全歼了这股日伪部队,受到了王铁汉、徐瑞林的嘉奖。

利用操练时间,父亲主动教战士们练习武功,使手枪队提高了护卫能力,王铁汉和徐瑞林都感到很满意。

军长经常到所属部队视察,父亲带手枪队随身护卫,从未出过差错。这里虽然听不到枪炮声响,父亲认为同样是为抗日战争做出了贡献。

部队在山区行军时,坐不成小车,军长等人骑的都是高头大马。父亲因为是队长,需要跟随护卫,因此也骑着战马。有几次,军长骑的甘草黄马乱窜乱蹦,差点把人掀了下来。王铁汉生气了,让父亲查查到底是怎么回事?父亲心中早有了警觉,于是回复道:

“报告军长,您骑的是匹母马,我骑的是匹公马,公马跟在母马后面,两匹马都显得不安分,这不是我故意这么做的。”

徐瑞林说:那也不行,要保证军座的安全。”

“是。”

父亲遂即换了一匹母马乘骑,再也没发生军马骚动的现象。

在保卫军部转移时,有时遇到敌机轰炸,父亲他们仍协同作战部队,用机枪对空射击。这虽然对敌构不成多少杀伤力,但也迫使敌机不敢过分低空飞行。

在敌机轰炸的岁月里,父亲和手枪队还多了一项任务,行军时带上垫木和木板等类物品,搭建临时掩体,作为长官们的指挥所。这项工作又苦又累,父亲他们坚持做了,而且做得很好。

就这样,父亲跟随军部首长,转战南北,为抗战做出了自己的贡献。

1944年,49军的军部移防浙江省的诸暨。当时,西安黄埔七分校来诸暨招生,很多年轻人踊跃报名,这也激发了父亲的进步思想,父亲认为一个青年人想要进步就必须要学到更多的知识,于是就把这个想法告诉了老首长徐瑞林,他也认为父亲是个有抱负的青年,加上这几年的表现,是应该支持父亲的。就这样他又作通了军长王铁汉的工作,同意父亲再次报考黄埔七分校。就这样父亲通过各科的考试,成绩合格,被黄埔七分校正式录取,并发放了录取通知书,要求半月内到军校报到。

父亲在去西安上学的路上,想到当兵已离家五年多的时间,从没有给家里写过一封信,也不知道家里现在是什么样子,就决定拐回家看看。

战争年代,兵荒马乱,道路难行。一个人徒步跋涉太不容易,好在父亲也是在苦难中成长的,再加上这几年在部队的锻炼,自己死且不惧,何况困难呢?他一路风餐露宿,凭着那身军装和军校学员证,闯过了重重难关。从湖北襄樊境内进入南阳,当父亲坐船渡过白河,穿过赵营、瓦房庄、八里岔,望见绿树掩映的康庄时,父亲的心就像快要蹦出来似的,不由得二步并作一步走,急着想看到年近九旬的祖母和母亲及哥哥侄子们。一进家门知道爷爷已经去世。看到爷爷已去世,老祖母已90岁高龄,我奶奶和伯伯不愿意再让父亲去西安上军校,父亲看到家庭的实际情况,就决定放弃再上军校的念头,在家务农奉养老祖母和奶奶。

1948年,解放军的南下部队路过康庄,父亲在地方政府的指导下做了很多支援南下部队的事情。特别是当时父亲在本村的戏房办了一个柴草店,给解放军提供了很多的柴草,受到了当地政府的表彰,并推荐父亲当上了康庄乡的乡长。一直到互助组、高级社,此时溧河区的区长李德广,副区长史伯奎、张树元,女干部王宝珍多次到家里劝父亲脱产当正式的国家干部,每月给一斗小米。父亲考虑到自己的特殊经历,不但没有去当国家干部,还要求辞职。区领导多次与父亲交流,父亲还是要求辞职,后领导无奈同意父亲辞职,但提出的条件是必须让父亲再推荐一个合适的人选,父亲就推荐本族一个叫康天仁的来当高级社的社长。

父亲辞去乡长后,一直在康庄务农。70岁时,康庄村八组的群众推举父亲来当八组组长,直到85岁,因年事已高才辞职不干。

父亲一生光明磊落、爱憎分明、一身正气、刚直不阿,受到了大家的尊重和爱戴,家庭也很幸福。于2013年元月30日去世,享年94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