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即将麦收的一个晚上,我和区民政助理李波、通讯员常德寿等住进了康马昌村。村长康继保(中共地下党员)把我们安排到村里另一个地下党员老康(康勤科)家住(因为他家有地道口,为了安全,我们三个人就睡在牛棚的平顶房上,牛槽就是地道口)......晚上,曲周城据点里一个叫王振家的汉奸队长,带着百来名日伪军从曲周县敌人据点出来,在拂晓前突然包围了康马昌村。”这是陈文玉在其回忆录《难忘的历程》(载《鸡泽文史资料》第二辑,下文中引用的话均出于此文)中的记述。
当时,陈文玉区长他们三人只有一支手枪,村上的民兵都跟着县大队执行任务去了,敌我力量悬殊太大,无法突围,陈文玉区长的处境十分危险。
抗日战争时期,康马昌村是“革命村”,康姓家族中有许多中共地下党员,村民都是可靠的革命群众。康马昌村属鸡泽县抗日第四区管辖,四区办公所就设在这里。抗日干部在其他村办完公后,为了安全,晚上总是回到康马昌村过夜。这一天,抗日第四区区长陈文玉在别村布置完麦收工作后,晚上又住进了康马昌村。
“这天夜里,南风习习,星斗满天,田野静悄悄的,听不到鸡犬声”。然而,康马昌村一到黎明前就热闹起来了。一来是其所在的“四区农村刚结束了民主运动(斗争恶霸),全区群众抗日情绪非常高涨,各村的民兵武装和群众团体的组织都很健全,工作比较顺利,也很有成效”。再加上康马昌村是座油、盐两香的村子,人们除了耕地种田地外,有淋盐的,有榨棉子油的。淋盐的要起五更续淋子、掏盐水、榨棉子油的需要起五更出车子到远处村庄去卖油。所以,黎明前村里就热闹了起来。
这天黎明时分,东方刚刚泛出白色,贫农代表康勤经和往常一样,推起油车子就卖油去了。他刚走出村子,星光下,看见田野里似乎有人影在走动,立即警觉了起来,仔细再向田野里望去,已有两个人悄悄地用枪对着他,田野里确实是有许多人在向村子移动。康勤经立即明白了,敌人又把村子包围了,不由得激灵灵打个寒颤,头顶冒出了冷汗。因为他知道,陈区长住在村里,民兵昨天刚被调去执行任务,他在为陈区长的安全担忧。这一情况必须报告给陈区长和村里人,自己被敌人用枪对着,往回走是不可能了。他装作没有发现敌人,没敢停脚步,继续向前走,一边走一边想着把敌情报告给陈区长的办法。刚走几步,他灵机一动有了办法。他知道村中已有人起来掏盐水、续淋子、炒棉籽、轧糁做起了活,于是,高声喊唱起了村里人常唱的“拉花”。他唱道:“送郎君送到大门以北,碰见一只老鼋驮石碑,我问你老鼋犯下了什么罪。”唱到这里,他把下面的词改为:“只因没看好,黄狗围了村。”
用枪对着康勤经的那两个伪军轻声喝道:“唱什么唱,住嘴!”
康勤经答道:“夜晚走路,喊两嗓子,驱驱鬼,壮壮胆。”又反问:“你是做什么买卖的?”
其中一个伪军说:“再说话崩了你。”
康勤经装作刚知道他们是日伪军,仍大声说:“啊!原来是太君,多有得罪,想进村吗?我给你们领路。”
那两个伪军又喝道:“快走开,别作声。”
康勤经又大声说道:“太君不需要我领路进村,那我可就走了。”他说着,大歩向前走去。
康勤经的歌声被地下党员康敬文听到了。康敬文开着一间面粉房,每天天不亮就到村口的井里挑水饮骡子,然后套磨磨面。他在井台上听到康勤经的唱声,还在心里说:不会唱就别唱,把词唱歪到列国去了,“送郎君”里哪有黄狗围村这句词呢?接着他又听到太君啊,进村呀,突然意识到,莫非鬼子又围了村?他立即爬在井台上向村外张望。这时,田野里还没有高杆农作物遮挡,他借着天空的白色,看到野地里散布着许多移动的人影,果真是鬼子围了村,他明白了,康勤经唱错“拉花”台词是故意的,是在往村里送信儿。他没顾得挑水,就向陈文玉区长报信去了。
区长陈文玉听了康敬文的汇报,认为敌人知道了他住在康马昌村,是来抓他的,为了不给群众造成伤亡,立即说:“你们(康敬文、康勤科)快通知群众钻地道,我们趁黑突围出去。”
康敬文说:“漫地遍野都是敌人,你们突不出去。”
陈文玉区长说:“敌人是冲着我来的,我不能连累群众。”说着就向外走。走着还说:“突不出去也得突。”
康敬文和康勤科急忙阻拦说:“敌人太多,突围会被......。”康敬文不愿意把“被打死”的话说出口。
陈文玉区长说:“我们被打死后,也就不连累群众了。”他挣脱康敬文和康勤科的阻拦,向村口冲去。
康敬文和康勤科没有去通知群众钻地道,而紧跟着陈文玉区长要帮他突围。
当他们来到村口时,敌人已经把村口封住了。康敬文和康勤科一看敌人封住了村口,二人不约而同,架住陈文玉区长就往回拖。在李波和常德寿的协助下,才把陈文玉区长拖回康勤科的家。陈文玉区长只好手持仅有的一支手枪守在地道口。
康勤经刚才的唱声也被其他人听到了,村里的人奔忙了起来,相互传递着消息:鬼子围村了,快藏东西,快钻地道!
有许多群众知道陈文玉区长住在村里,都为陈区长的安全捏了一把汗,住在村边的康兰义一看鬼子进了村,没有钻地道,也不顾藏家里的东西,就迅速向康勤科家跑去。他见到陈文玉区长,急切地说:“快到我家钻地道,我已把地道挖到了村外,等敌人进村后村外就没有了鬼子,就可以顺着地道转移出去。”大家觉得可行,决定让陈文玉区长到康兰义家去。可是,为时已晚,这时鬼子已进了村。
地下党员康振山知道鬼子围村的消息后也急忙就去找陈文玉区长,可他晚康兰义一步。他见康兰义进了康勤科的家,知道是给陈区长送信去了。觉得自己就没有必要再去报信儿。可他又想,如果群众都去给陈区长报信儿,岂不是反而暴露了陈区长。于是,他不顾自己的安危,就站在康勤科家的旁边,一边叫群众快钻地道,一边阻止去给陈区长报信的群众。
“两面派”村长,地下党员康善治(即康继保)也早已闻声走了出来,在大街上挨家叫着群众快钻地道,藏东西。同时,望着村口,等待着鬼子进村后去应付。
敌人一进村就先抢东西,牵牲口。顿时,鸡叫、狗咬和鬼子、伪军的嚎叫声混杂在一起,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村长康善治见状,便赶忙迎了上去。
今天来的这帮敌人是曲周城据点里的日伪军,因不是一个县,没打过交道,康善治不认识领头的是谁,便向伪军做自我介绍说:“我是村长,我要见你们的队长。”
汉奸队长王振家一听,便冲着康善治问:“我就是队长,我问你抗日干部藏在什么地方?”康善治知道了这帮敌人是曲周县的,对康马昌村的情况并不了解,便说:“抗日干部进了我村,我立即就让百姓包了饺子。”其实,这是暗指抗日干部已被保护起来。群众是饺子皮,抗日干部是饺子馅,群众把干部保护起来就是包了饺子。王振家不明白,便又问:“那一定有地下党员?”康善治把胸脯一挺说:“有我当村长,全村百姓都和我一样。如果你们能找出一个地下党员,先把我当地下党员枪崩了!”汉奸队长没再说啥。康善治一想,陈文玉区长藏在村西头康勤科家,他便领着汉奸队长王振家来到了村东头。
虽然康善治把汉奸队长王振家领到了村东头,可还有日、伪军士兵在村西头搜查,仍威胁着陈区长的安全。
老烈属(她的儿子康玉生牺牲在了抗日战场上,人们都尊称她“老烈属”)知道陈区长藏在康勤科家,见敌人要进康勤科家,便想把敌人引到自己这边来,赶忙从家中抱出一床大红花新被子,跑到大街上故意让敌人看到。
果然,敌人见“老烈属”抱着一床崭新的大红花被子,都跑过来抢。老烈属见敌人冲她而来,就快步跑起来。敌人为抢到大红花新被子,就紧追不舍。他们追上老烈属,蛮横地夺走新被子。因为几个敌人都想把被子夺到自己手里,便又互相夺了起来。老烈属趁机钻进了地道。这伙敌人朝地道口开了几枪,却没人敢往地道里钻。
这时又有几个日、伪军向康勤科的家搜去,儿童团团长康好贤的母亲,为了转移敌人的视线,以保证陈区长的安全,便不顾自己的危险,在大街上大声呼唤康好贤的奶名:“喜的!喜的!”
敌人看到康好贤的母亲,就跑过来抓人。
康好贤的母亲见敌人向自己跑来,知道他们上了当,拔腿就跑。她仗着对村里的地形熟,从大街拐进过道(巷子),从过道钻进庄子(农户家),最后钻进了地道。让敌人白白追了一阵子,离开了陈区长藏身的地方。
村长康善治的妻子,为了让群众快钻地道,她没有来得及钻地道,被敌人抓到了村外的麦场上。还有十几个村民也被抓到了这里。
陈文玉区长躲在地道里,不了解外面的情况,担心群众的安全,几次要冲出地道,都被康敬义和勤科拦住了。
为了让陈区长了解鬼子进村的情况,康勤科便让他的三儿子康善新(儿童团员)钻出地道到街上观察情况,不幸也被抓住,带到了村外的麦场上。
敌人在村里折腾了一阵子,只抓了几只鸡,牵了几头牛,没有搜到抗日干部、中共党员及民兵,就把民兵队长康振国的房子点着了(康振国解放后任鸡泽县县长、县委书记,邯郸农办主任,享受副厅级待遇离休)。然后,到村外麦场上逼迫被抓来的村民交出抗日干部、中共地下党员及民兵。
村民们静静地站在那里,谁都不作声。敌人问谁,都是一句话:“村里没有。”
汉奸队长王振家气急败坏地指着康善新吼道:“把这个小麻兔崽子给我扯成两瓣儿,看他们说不说。”两个伪军便把康善新按倒,各人抓住一条腿,把康善新提了个头朝下,要把他撕成两瓣。
一看这种情形,村民骚动了起来。
汉奸队长王振家认为有了效果,便说:“我就不信你们不说。谁说出一个抗日干部,赏大洋一百块,说出一个中共党员,赏大洋五十块。一个不说的,和这个小兔崽子一样,扯成两瓣。”他走到头朝下被提溜着的康善新跟前,说:“你先说,不说立马就扯。”
康善新才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他能不能坚持住呢?他知道内情,陈区长的命,这会儿掌握在他的手中。村民们的心一下子都提到了喉下。
康善新虽说才十二三岁,但因受到了良好的家庭教育和革命影响,已有几分成熟,并不惧怕,他头朝下说:“我头朝下怎么说,放下我才能说。”
汉奸队长王振家以为他真的要说,便发话把康善新放下来。
康善新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王振家就迫不及待地问:“抗日干部藏在谁家?”康善新很从容地答道:“那个我不知道,让我给你扛枪吧。”
汉奸队长见康善新敢耍他,更火了,把手一挥,恶狠狠地说:“给我扯了他,叫他再耍滑头。”
那两个伪军又把康善新提溜了起来,这次是真的要把康善新扯成两瓣。
这一瞬间,在场的人都又紧张起来。康善新再不说,伪军非把他扯成两瓣不可,他就得死;康善新如果说出陈区长,陈区长必死无疑,还说不定会连累多少人要死。
此刻,康善治急忙上前阻拦,说:“他还是个胎毛未掉的孩子,还不懂什么叫抗日,什么叫干部,他说出来的话可信吗?”
汉奸队长王振家哪里听得进康善治的解说,他叫伪军用枪挡住向前拥挤的群众,再次吆喝那两个伪军扯开康善新。就在那两个伪军刚要用力去扯康善新时,突然跑来一个伪军对王振家说:“李马昌村(距康马昌村不足一公里)寨墙上出现八路军,还不少呢!”他还没说完,村西就传来了密集的枪声,接着便是嘀嘀哒哒响亮的冲锋号声,同时还有高昂的冲杀声。
听到冲锋号声和冲杀声,汉奸队长王振家立即紧张了起来,惊慌失措地叫部队立即集合。那两个伪军也扔下康善新就跑去集合了。
就在这时,又跑来一伪军说:“李马昌村寨墙上的八路军少说也有四五百人,从寨墙上跳下来,正向康马昌村冲过来。”
汉奸队长王振家一听更紧张了,队伍还没有集合好就命令出发,扔下康善新,扔下被抓来的群众,扔下抢来的东西,慌慌张张向曲周方向逃窜而去。
康善新的命保住了,陈区长没有危险了。被抓来的村民都长吁了一口气,立即欢呼着拥向康善新。
这突然而至的八路军是哪里来的呢?原来是这样:
起早去卖油的康勤经出村遇到日伪军围村时,想用唱改了词的“拉花”往回报信,可刚唱了一句,敌人就不让唱了。村里人听到他的唱声没有呢,理解了他的用意没有呢?他不知道。此时,他再也无心去卖油,心中总是惦记着陈区长的安全。突然,他想到了徐顺同志。
徐顺是抗日第四区区委组织委员,他就在附近村。想到他,康勤经顾不得去卖油,推着油车子,三步并作两步走,一溜烟似地找徐顺去了。
徐顺得知陈文玉区长被敌人围在康马昌村,心中十分焦急。通知县大队来解围吧,县大队离这里有几十里路,显然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用民兵吧,有战斗力的民兵都被抽调执行任务去了。那他只有靠自己解救陈区长了。他一方面派了几个民兵到康马昌村侦查鬼子围村的具体情况,又派了几个人通知周围留守的民兵和群众积极分子到李马昌村集合。
根据了解到的具体情况,觉得敌我力量悬殊太大,不能强攻,也智取不下,最后决定,假装八路军正规部队,吓跑敌人。
陈文玉在他的回忆录《难忘的历程》中这样写到:“四区区委组织委员徐顺同志得知我们在康马昌村被包围的消息后,十分焦急,立即组织周围几个村的基干民兵,向康马昌村运动。他们仔细分析了情况,觉得敌我力量悬殊,强攻不行,于是决定冒称八路军正规部队,虚张声势,吓跑敌人。民兵先集中在李马昌寨墙上,打了一阵子排子枪,然后吹起冲锋号,冲啊!杀啊!喊声震天。然后勇敢地扑向康马昌村口。村里的敌人不摸底细,惊慌失措地向据点逃蹿。这次被围,有惊无险。但我深切地体会到群众和干部的鱼水情,体会到人民组织起来、武装起来的强大威力。”
这是70多年前,河北省鸡泽县康马昌村康家人齐心协力智斗日伪军,巧妙保护抗日干部陈文玉区长的一段故事。康家人引以为豪,世代传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