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故里  拓新思路

    康海回到了故里浒西庄，在康家庄园住下后，亲戚朋友都来看望，对他说了许多安抚话。康海的心此时处于失意、气愤、惆怅、迷惘之中，对众人的应酬话，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说了些什么。

    本族二大爷说：“咱家海儿思绪不宁，连说话也木讷讷的，可别让他把身体憋坏了。”

    族人们都气愤地说：“那李梦阳真是个忘恩负义的豺狼，把咱家状元郎的前途给断送了。”

    “咱们应该进京找那李梦阳评理、算账去！”

    康海苦笑着劝阻众人道：

    “我的官已丢，在京城尚不愿意辩白，在乡下就更是死了这条心。”

    “难道就白受这窝囊气不成？”

    “宁可正而不足，不作浊富多忧。事情总有大白天下那一天的。”

    康海家人心中的火，才渐渐被压了下去。

    父亲康镛数年前因病去世，葬在康家老坟园内，康海先是到父亲的坟前焚香祭奠，请父亲的在天之灵原谅他这种丢官行为，而后来到康家祠堂，声泪俱下地拜祭了列祖列宗，把自己受冤枉的情绪表露无遗。

    天色灰暗，晓风残月。待把外面的事应酬完毕，康海才和久病的妻子聊起话来。

    “妻呀，在京城，我只顾忙于公务和应酬，没有很好的照顾你，致使你得病在身，不得不回到故里来休养。”

    “有众亲朋照顾，我在家里生活得很好。只是由于身体欠佳，后来所生的两个娃都夭折了。”

    “这都怪我这个当爹的做得不好。不过梣儿在县学学习，听说成绩还不错呢？”

    “他知道你还乡，很快就会回来看望你的。”

    “我对这孩子教养之债欠的也太多了。”

    “夫君，我知道你心中非常难受，回到乡下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但不知今后有何打算呢？”

    “官场太浑浊、险恶，我永远不会再挤身其间。”

    “那你打算作甚呢？”

    “做农活、家事。”

    “这些都用不着你操心，自有管家料理。”

    “设馆授徒又非我之本愿。我也不想让乡人也走学仕这条路，误人子弟。”

    “反正有的是时间，咱以后再说这件事。我弹段琴，给你解解闷好吧。”

    “好。”

    马芸是一个弹琴高手，她弹起琴来，铮铮琮琮，优雅动听，像山中溪水入沙滩，间或伴着声声鸟鸣；继而，如大河波涛入东海，气势磅礴。感情是那样的饱满，声音是那样的亲切。康海许久没有听到妻子的琴声，他从中听到了劝慰，听到了鼓励，他忘情地抓住了马芸的手，久久地不愿撇开。……

    晚上睡觉时，他对马芸说：“我想把晚年寄托在锦瑟音响中，忘掉一切烦恼，不也是很好吗？”

    “好哇，我全力支持你。”

    不久，在康海和马芸的说服下，三、四名亲朋好友和艺人加入了他俩组成的班子，有弹有拉，有说有唱，开始时只有几个观众，不到半个月，就发展到一、二百人。接着，四里八乡的相邻们闻讯而来，康海家的院子虽然宽敞，但也被挤得满满当当的。

    这虽然是一种自娱自乐的形式，但却得到了乡亲们的喜爱和好评。

    二大爷说：“海，乡亲们既然喜欢说拉弹唱，能否把这架势搞大一点，让更多的人闲暇时找个乐子。”

    “好哇，二大爷，让我对这件事再好好思忖思忖。”

    这一天，朝阳升起，由红色变成了金色，渐渐地，整个土地都沐浴在金光灿烂的阳光里。关中平原的山川、河流、树木、庄稼，被阳光唤起了无限的勃勃生机。

    早饭后，几只喜鹊在康海家的大榆树上喳喳地叫个不停。“喜鹊叫，喜事到”。乡下人都迷信这个俗语。

    李乃说：“看来今儿个主人家要有喜事。”

    果然如此，中午时分，康海的挚友、前七子中的王九思乘车从户县来到了浒西庄康家大院。

    老朋友见面，兴奋的劲儿难以用语言来表达。虽然相隔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但两人都有三秋未见之感。论学问，他俩一个是状元、一个是进士，都是科班出身，因才华过人同被誉为“前七子”中人；说遭遇，他俩的仕途都不顺畅，做了个小京官，没权没势，因讽刺朝政，久久不得升迁。所不同的是，康海是因为救朋友而招来祸端的，而王九思则是不满朝政而主动辞官的。命运相同，情操相同，因而志向也相同。两人都喜欢音乐杂剧，想以此解脱苦恼，有所作为。

    看到康家大院内挤满了人，兴致勃勃地看戏、听音乐，王九思也受到感染，他毛遂自荐，进入场内，要来古筝，弹了一曲《阳关三叠》，悠美的琴声打动了众人的心，纷纷喝采起来。

    中午的饭，非常丰盛。康海找来族人和镇上的头面人物相陪。就着佳肴，推杯换盏，畅饮畅言，两个人都喝了个醺醺大醉。

    下午，沏上上等的西湖龙井茶，两个人一边喝茶，一边交谈起来。

    “对山，我这次来浒西庄，是想找你商量件事情。今天在你家看到如此热闹的场面，更加坚定了我的信心。”

    “仁兄请讲。”

   “你我都是官场失意之人，离开仕途，不善农稼，不愿经商，总得找件事干干，以打发这无聊的岁月。”

    “仁兄的话说到了我心中，但不知做什么事好呢？”

    “你已带了个好头，还用我说什么呢？”

    “你是说？”

    “组成个戏班子，编戏、演戏，臻成其妙，也不枉来世上活一遭。”

    “对，我俩都善长此道，可谓是驾轻驭熟。人生于斯，当展生平所学之才。”

    “咱们说干就干。”

     接连几天，王九思就住康海家，商量筹办康家班子事宜。

    这天，何景明和搭救李梦阳的左某等人，联名写了一封书信给康海捎来。大意是说，他们已在朝廷为康海辩冤，吏部答应让康海来京，说明情况和伸冤。康海曰：“辞章小技耳，壮夫不为，吾咏歌舞蹈泉石间矣！”

    康海的弟弟康河此时也通过科举步入仕途，他来信说愿意托人向朝廷辩其冤，以图起复，也被康海断然拒绝。

    康梣从县学归来看望父亲，聆听康海的一番话，他也支持父亲的这一想法。

紧锣密鼓  办起戏班

    在康家大院里，康海和王九思商量，把原来的私塾学堂稍加改造，成为戏班子的排练场所。派人到长安城里买来了戏装、道具、乐器、化妆品等，使其一应俱全。接着，便招聘演员和乐工、杂工。当时，受元朝的影响，倡优之人被排在下九流内，在社会上是被人看不起的。农家小伙子、大姑娘看戏凑热闹可以，但要让他们从事这个职业，颇有阻力。但后来看到，曾经是官老爷的康海、王九思伸头办戏班，地位不算低，演员们吃香的、喝辣的，在民间还是挺受欢迎的。渐渐地，有人眼红了，加之戏曲在民间有广泛的基础，群众都喜爱，没几天，招生、招演员的计划就实现了。来报名应试者数百人，有的是当地演杂剧的演员，有一定的基础，有的则是11—17的少男、少女，有培养前途。初步选定了五十二人，做为康家戏班的创始人。选定吉日，在鞭炮和锣鼓声中对外开业了。

    戏班成立后，当务之急是排戏、演戏。康家班中不缺乏艺人，他们原来就会演出一些传统剧目，如《杨家将》、《精忠说岳传》，经过康海、王九思这些高手指点，加之换了服装道具，在大院里搭了个戏台子，下午和晚上演出，观众始终把院子挤得满满的，自然也给康家班带来了经济上的收入。

    但康海并不满足于这些，他要发展这好形势，把流传的北曲、杂剧融合起来，结合地方曲调，形成关中平原自己的剧种——秦腔。为此，康海做了大胆的探索和实践。

    宋元时盛行的杂剧，在内容和形式上基本上沿袭了唐代以前的参军戏，以“讽喻调笑”为主要特色。但宋元杂剧的题材范围更加广泛，故事内容更具有连贯性，歌舞、音乐融为一体，角色也由两个发展到五个。即末泥，饰演正面人物的男主角；装旦，扮演女主角；副净，即原来的参军一角，是被调笑的角色；副末，逗哏取笑的角色，即苍鹃；装狐，在宋杂剧中专门饰演官员，这些角色行当的初步分类，为进一步发展表演艺术提供了基础。前面四种逐渐发展成为中国戏曲中生、旦、净、丑四大行当。

    杂剧一词出现于唐代，本指诸般伎艺百戏，宋元由于参军戏日益丰富生动，脱颖而出，突出了伎艺百戏之道，人们才逐渐以“杂剧”来指滑稽戏。到了元代，杂剧得到进一步的发展，出现了许多著名的剧作家，如关汉卿，其代表作品是《感天动地窦娥冤》，还有王实甫的《西厢记》、纪君祥的《赵氏孤儿》、郑光祖的《倩女离魂》等，都具有非常高的艺术价值。

    康海认真研究这些戏剧大家的作品，自制乐曲，自操琵琶，自写剧本，改革声乐唱腔脸谱。他的出名，主要是写过一部《中山狼》。《中山狼》杂剧是根据明人马中锡的寓言体小说《中山狼传》改编而成，四折，写东郭先生冒险救出中山狼，使它逃过了赵简子的捕杀。中山狼脱险后，恩将仇报，反欲吃掉东郭先生。东郭先生大恐，幸遇杖藜老人，将狼骗进书囊杀死。作品流露了对当政的统治集团人物的不满。第四折中杖藜老人说：“那世上负恩的好不多也！那负君的受了朝廷大俸大禄，不得干一些儿事，使着他的奸邪贪佞，误国殃民，把铁桶般的江山败坏不可收拾。”词锋显然是有所指的，旧传此剧为影射李梦阳负恩而作，明沈德符《顾曲杂言》说：“填词出才人余技，本游戏笔墨间耳，然亦有寓意讽讪者，如……康对山之《中山狼》，则指李崆峒。”此剧关目曲致，曲文自然朴质。剧中狼、老牛、老树开脸说话，情态逼真，带有童话色彩。前人称此剧“独摅儋宕，一洗绮靡，直掩金、元之长，而减郑、关之价矣。韵绝！快绝！”（沈泰《盛明杂剧》评语）誉之虽过，但此剧在明前期剧坛上确实是一部有思想内涵和艺术性的作品。据说李梦阳看到此剧后，半晌没有吭上一声。

    康海和王九思在文学创作上是主张复古的，这也反映到其作品上，即基本延续元杂剧一角主唱的惯例，在曲调上也追摹元曲的风味。但剧作在内容上的新意和单折短剧的体式，也表现出明代杂剧的一些新变化。

    在此期间，康海创作了许多散曲，今存套数30余首、小令200余首，曲作的主要内容，一是抒发其愤世嫉俗的情怀，如“真个是不精不细丑行藏，怪不得没头没脑受灾殃。从今后花底朝朝醉，人间事事忘。刚方，溪落了膺和滂；荒唐，周全了籍与康”（《雁儿落得过得令》）。表现了他自认为无辜遭殃的满腹牢骚，并夹杂着几分玩世不恭的幽默。二是倾吐其徜徉山水的闲情逸致，如《叨叨令》、《秋兴次渼陂韵》，就着重表现了作者对“有时节望青山看绿水乘嘉树，有时节伴渔樵歌窈窕盟鸥鹭”生活的欣喜之情。他的散曲一般都写得豪放爽健。但有时过多的生造和堆砌词藻，是其缺点。

    马芸的身体，本来多病，十分虚弱，但由于丈夫的还乡，夫妻俩得以朝夕相处，少了官场那种你虞我诈、勾心斗角的场面，少了“伴君如伴虎”的险恶境地，她不用再为丈夫的仕途处处担心。俗话说，“心宽体胖”、“心宽病则少”，她的身体也奇迹般的好了起来。平时，她帮助丈夫张罗一些乐器班的事情，如谱写新曲，购置新乐器等。她本来精通音乐，有时兴致来了，还亲自登台鼓筝弹琴，为观众助兴。她喜爱琴棋书画，更爱康海创建的“康家班”，终日思想有所依托，晚年生活倒是非常幸福的。

    由于父母的熏陶、家学渊源的深厚，康梣的学业成绩一直不错。他走上了科举仕途的道路，对此，康海告诫是：“宦海多骇浪，每事始虑终。”“防身当若御敌。”他因醉心于梨园事业，对康梣的仕途没有任何兴趣，只鼓励他要走好自己的人生路，防止跌跟头。

    尽管康海已不在官位，但状元及第的牌子仍在。从事的尽管是下九流的事业，但世人并不小看他们心目中的状元公，仍然当作名门大家来看待。这不，从康梣做官之日起，就有官宦人家把千金小姐许配给他为妻，并接连地生下禹民、万民、尧民、今民四个小孙孙。

    这可把康海和马芸乐坏了。人丁兴旺是康家的一件大事情。每生一孙康海都要设宴大庆贺一番。而且免费唱三天大戏，使十里八乡的乡亲们都饱了眼福。

    康梣把禹民、万民留给康海、马芸抚养，以免他们有寂寞之感。而自己则带着尧民、今民在任上度日子。

    妆台月冷，彤云流芳。正当康海全身心地为康家班发展而操心尽力之际，马芸的旧病复发，多方请名医医治无效。她怀着对康海未竟事业的留恋离开了人世。临终的遗言是：“要把康家班办好。”

    雨洒天地间，风号地哭声。对于爱妻的撒手而去，康海痛彻心肝，哭得心碎泪枯。经王九思等人多方劝阻，他才勉强地进食。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