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代分封的那么多诸侯国中,卫国绝对称得上是独特的存在。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它超长的国祚。从前1042年它的开国之君康叔徙封朝歌建立卫国到前209年它的最后一位国君卫君角失位,国祚绵延834年。我们可以做一下对比,夏商周三代存在时间都很长,据夏商周断代工程之夏商周年表,夏代前2070至前1600,国祚471年。商代前1600至前1046,国祚555年。周代前1046至前256,国祚791年。西周初分封的诸侯国,前221年,秦国荡灭齐国,只有卫国独存。前209年,卫亡。卫国比周代多存在了47年,比齐国多存在了13年。834年的国祚,在中华民族的文明史上,是绝无仅有的。834年的超长国祚,必有其存在的理由和规律,中间折射出来的东西,其成败得失,值得后人深思,值得后人仔细研究和借鉴。卫国国君的治国理念,是由开国之君康叔封奠定的。而康叔治国理念的形成,是有一个过程的。在这个过程中,对康叔影响最深的是文王、太姒和周公。《史记·周本纪》记载姬昌遵后稷、公刘之业,效先祖古公、父亲季历之法,倡导“笃仁,敬老,慈少,礼下贤者”理念,使人心归附,社会经济得以发展。在治岐期间,文王对内奉行德治,提倡“怀保小民“,大力发展农业生产,采用“九一而助“的政策,即划分田地,让农民助耕公田,纳九分之一的税。商人往来不收关税,有人犯罪妻子不连坐等,实行封建制度初期的政治,即裕民政治,就是征收租税有节制,让农民有所积蓄,以刺激劳动兴趣。《史记·周本纪》还记载,诸侯国虞国、芮国发生纠纷,闹得不可开交,想请姬昌仲裁。及到周地,看到周国人相互谦让,社会有序,长幼有礼,非常惭愧,说道:“吾所争,周人所耻,何往为,只取辱耳。”相互礼让而去。诸侯听闻了这件事情,凡是有矛盾纠纷都来找姬昌评判。文王作为一方诸侯,成为天下诸侯们的道德楷模。文王断虞、芮之讼,也成为一个标志性事件,周人将这一年称为文王受命元年。文王在治国理政之余,向自己的一群儿子传授了很多为人处世和治国理政之道。文王特别强调中道。他在《保训》中说:“昔舜旧作小人,亲耕于历丘,恐求中,自稽厥志,不违于庶万姓之多欲。厥有施于上下远迩,迺(迺:乃)易位迩稽,测阴阳之物,咸顺不扰。舜既得中,言不易实变名,身滋备惟允,翼翼不懈,用作三降之德。帝尧嘉之,用受厥绪。”这段话就是讲舜是怎样求取中道的,由于舜出身民间,能够自我省察,不与百姓的愿求违背,他在朝廷内外施政,总是设身处地,从正反两方面考虑,将事情做得恰到好处。至于什么是中道,《荀子·宥坐》用一件宥坐之器做出了解释:“孔子观于鲁桓公之庙,有欹器焉。孔子问于守庙者曰:“此为何器?守庙者曰:‘此盖为宥坐之器。’孔子曰:‘吾闻宥坐之器者,虚则欹,中则正,满则覆。’孔子顾谓弟子曰:‘注水焉。’弟子挹水而注之。中而正,满而覆,虚而欹,孔子喟然而叹曰:‘吁!恶有满而不覆者哉!’”中就是执其两端,允执其中,无过无不及。《尚书·大禹谟》和《论语·尧曰》都用“允执其中”来概括中道。《尚书·大禹谟》:“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论语·尧曰》:“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所谓中道,即无过无不及,讲的是处理问题的适度性,既不能做得不到位,又不能做得过了头,这是很重要的理政经验。在道德养成上,对康叔影响很深的还有太姒。康叔出生在丰京的凤雏宫,自幼生活在文王和太姒身边,有机会受到更多的教育和熏陶。对这种宫廷教育环境的重要性,从《周南》所收之诗可以看出来。《周南》所收之诗,《十三经注疏》中为之作注的诸大家认为全部与宫廷女子有关。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因为这和先祖的治国理念有关。《大雅·思齐》是歌颂文王的母亲太任的,里面有这样的话:“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唐孔颖达《疏》曰:“先正人伦,乃和亲族,其化自内及外,遍被天下。”“刑”通“型”,典范的意思;“寡妻”指嫡妻。治理国家先从身边人做起,先齐家,然后是亲族,再把这种典范作用一直推及整个国家。《孟子·齐桓晋文之事章》:“《诗》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言举斯心加诸彼而已。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无以保妻子。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无他焉,善推其所为而已矣。”从这几句话中可以看出,在上位者要懂得推己及人,要推恩。从中还可以看出,先祖治理天下,是先从宫廷内部从家族内部入手的。《周南》所收作品,正是这一理念的具体反映。《周南·关雎·序》:“《关雎》,后妃之德也,风之始也,所以风天下而正夫妇也。故用之乡人焉,用之邦国焉。”孔颖达《疏》:“后妃之有美德,文王风化之始也,言文王风化,始于其妻。”贯穿的是治国先齐家之意。国君夫妻之事,表面上看是“细事”,但它关乎用什么样的风气影响臣民,因此《关雎》一诗才成了“风之始”—被放在了十五国风之首。接下来的几首诗和《关雎》一起组成了一个严密的系统。《葛覃·序》:“《葛覃》,后妃之本也。后妃在父母家,则志在于女红之事。躬俭节用,服澣濯之衣,尊敬师傅,则可以归安父母,化天下以妇道也。”《卷耳·序》:“《卷耳》,后妃之志也。又当辅佐君子,求贤审官,知臣下之勤劳。内有进贤之志,而无险诐(诐:音闭,偏颇、邪恶)私谒之心。朝夕思念,至于忧勤也。”《樛木·序》:“《樛木》,后妃逮下也。言能逮下而无嫉妒之心焉。”汉毛亨《传》:“后妃能和谐众妾,不嫉妒其容貌,恒以善言逮下而安之。”“逮”是“及”的意思,“下”指众妾。《螽斯·序》:“《螽斯》,后妃子孙众多也。言若螽斯不妒忌,则子孙众多也。”子孙众多才能保证家族旺盛,同姓子弟构成的一个个封国是支撑周王朝大厦的筋骨。《桃夭·序》:“《桃夭》,后妃之所致也。不妒忌,则男女以正,婚姻以时,国无鳏民也。”孔颖达《疏》:“作《桃夭》诗者,后妃之所致也。后妃内修其化,赞助君子,致使天下有礼,婚娶不失其时。此虽文王化之,使之然,亦由后妃内赞之致。”《芣苢·序》:“《芣苢》,后妃之美也。和平则妇人乐有子矣。”由《关雎》到《桃夭》全面反映了后妃之德、后妃之本、后妃之志、后妃之品、后妃之美,是文王治国先治家,治家先治内的治国理念生动体现。宋代朱熹也持相同的观点,《周南》朱熹集传:“按此篇首五诗,皆言后妃之德。《关雎》举其全体而言也,《葛覃》、《卷耳》言其志行在己,《樛木》、《螽斯》美其德惠之及人,皆指其一事言也。其词虽主于后妃,然其实皆所以著文王修身齐家之效也。”《大雅·思齐·序》:“《思齐》,文王所以圣也。”这首诗是说明文王成为圣君的原因的。孔颖达在《疏》中说:“文王所以得圣,由其贤母所生。文王自天性当圣,亦由其母大贤。”文王之所以能成为圣君,一是天命如此,二是文王的母亲太任是一位贤德的母亲,能对文王悉心教导。康叔之所以成为贤君,也是与太姒的教导是分不开的。对康叔道德养成和治国理念形成影响大的还有周公。嫡亲兄弟中,康叔和周公的关系是最亲厚的。《左传·定公六年》:“太姒之子,唯周公康叔为相睦也。”周公在《康诰》中说:“惟汝小子,未其有若汝封之心。朕心朕德,惟尔知。”周公肯定,康叔虽然年轻,但没有人比他心肠好,自己的心思,自己的德政,只有康叔能够理解。《论语·子路》:“鲁卫之政,兄弟也。”魏何宴《论语集解》:“鲁,周公在封;卫,康叔之封。周公康叔既为兄弟,康叔睦于周公,其国之政亦如兄弟。”从以上记载中可以看出,二人的亲睦关系,不单单是嫡亲兄弟之间的私交,是建立在德行和政见上的。直到唐宋以后,人们还不时提到二人的亲睦关系。宋金履祥《释弟》就说:“康叔周公本相睦。”有这样的关系存在,周公除了对康叔信任重用外,在执政理念和方法策略上也会对康叔更多的加以指点。对周公摄政后的经历,《尚书·大传》概括为:“一年救乱,二年克殷,三年践奄,四年建侯于卫,五年营成周,六年制礼乐,七年致政成王。”制礼乐是周公的重大贡献。它不但保持了周朝的稳定,对后世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也可以说,礼乐一直是中华文明的核心。礼强调的是尊卑有别,卑不逾尊;乐强调的是和,即亲亲,起稳定人心的作用。礼和乐,是巩固周人内部团结的两方面。除礼乐外,还有刑政,四者是在上位的人同样重视的。《礼记·乐记》:“故礼以道(道:导)其志,乐以和其声,政以一其行,刑以防其奸。礼乐刑政,其极一也,所以同民心而出治道也。”意思是说:礼是用来引导人们的意志的,乐是用来调和人们性情的,政令是用来统一人们行动的,刑罚是用来防止奸邪行为的。礼乐刑政,四者的目的是一样的,就是统一民心而实现天下稳定。《礼记·乐记》还说:“礼节民心,乐和民声,政以行之,刑以防之。”和上面一段话的意思基本相同。康叔作为和周公最亲近的兄弟,周公一定会把礼乐的精神要义传授给他。周公以商朝灭亡和三监等武装反叛活动为鉴,还特别重视贵族及其子弟的政治道德教育、治术教育和勤政教育,要求“敬德保民”“明德配天”“明德慎刑”“有孝有德”“力农无逸”等,主张充分发挥“颂”“诰”对奴隶主及平民的教育作用,并提出以治绩考察、选任官吏的原则。周公的主张和治绩,后人都非常崇拜。孔子在《论语·八佾》中说:“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在《论语·述而》中说:“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汉初大思想家贾谊评价周公曰:“文王有大德而功未就,武王有大功而治未成,周公集大德大功大治于一身。孔子之前,黄帝之后,于中国有大关系者,周公一人而已。” 周公曾先后辅助周武王灭商、周成王治国。武王死后,成王年幼,由他摄政当国。平定三监之乱后,大行封建,营建洛邑,制礼作乐,还政成王,在巩固与发展周朝统治上起了关键作用,对中国历史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康叔做了卫国国君后,不忘周公明训,勤于政事。《史记·卫康叔世家》:“周公旦惧康叔齿少,乃申告康叔曰:‘必求殷之君子贤人长者,问其先殷之所以兴,所以亡,而务爱民。’告以纣所以亡者以淫于酒,酒之失,妇人是用,故纣之乱自此始。为《梓材》,示君子可法则。故谓之《康诰》《酒诰》《梓材》以命之。康叔之国,即以此命,能和集其民,民大说(说:同悦)。”和,一指依附,二指和谐、和睦,即古人常说的上下同欲。《孙子·谋攻》:“上下同欲者胜。”康叔追求的就是这样的目标。集,指聚集,即“悦近而来远。”《韩非子·难三》记载,叶国公子子高问政于孔子,孔子曰:“政在悦近而来远。”近者悦,远者来,这何尝不是康叔追求的?在道德修养上,康叔首先要求自己是楷模。《史记·卫康叔世家》:“成王长,用事,举康叔为周司寇,赐卫宝祭器,以彰有德。”《史记·管蔡世家》:“冉季、康叔皆有驯行(驯行:善行),于是周公举康叔为周司寇,冉季为周司空,以佐成王治,皆有令名(令名:美名)于天下。”因为康叔自小在宫廷中接受的就是“型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的教育,知道“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的道理。直到暮年时,宫廷燕居,仍以博学明德、敬天保民教育子孙。康叔之子康伯懋继承君位后,其文治武功,完全可以与康叔媲美。康伯又称康伯懋、康伯髦、伯懋父、伯旄父、王孙牟、白懋父、懋父,康叔家族的第二代,也是卫国第二位国君。康伯继位后,西周的军事力量仍然是西六师、成周八师、殷八师。康伯既是卫国国君,东方诸侯之长,又是殷八师统帅。康伯治理卫国之外,曾东征东夷,直抵海边;北征方雷,直达今甘肃泾阳一带;又曾南征江汉,屏蔽了大周半壁江山。林之奇《尚书全解》:“卫侯乃康叔之子康伯。《左传》谓王孙牟,继其父为司寇,犹郑武公父子为周司寇也。”他辅佐成王、康王,为“刑错四十年不用”的“成康盛世”出现做出了巨大贡献。成王临终,他成为顾命大臣,在成、康两朝的地位,远在其他诸侯国国君之上。除了武功之外,康伯是康叔之后,卫国又一位杰出的国君,也创造了康氏家族又一代辉煌。康伯在文治上的建树也是毋庸置疑的,是卫国保持大国地位的根本。康伯之后,考伯、嗣伯、疌伯、靖伯、贞伯一直做东方诸侯之长,但古籍中对他们的记载很简略,他们的治国方略,也很难讲说清楚。到第卫武公时,卫国国力又达到一个新的高峰。武公名和,是康叔家族的第十代,卫国第十一位国君。《史记·卫康叔世家》:“武公即位,修康叔之政,百姓和集。四十二年,犬戎杀周幽王,武公将兵往佐周平戎,甚有功,周平王命武公为公。”《诗经·大雅·抑》为武公所作。《毛诗序》:“《抑》,卫武公刺厉王,亦以自警也。”《诗经·小雅·宾之初筵》《毛诗序》:“《宾之初筵》,卫武公刺时也。幽王荒废,媟近小人,饮酒无度,天下化之,君臣上下沉湎淫液。武公既入,而作是诗也。”《国语•楚语》:“昔卫武公九十有五矣,犹箴儆于国曰:自卿以下至师长士,苟在朝者,无谓我耄而舍我,必恭恪于朝,朝夕以交戒我。”《史记·吴太伯世家》:“吴使季扎聘于鲁,请观周乐。为歌《周南》《召南》,曰:‘始基之也,犹未也。然勤而不怨。’歌《邶》《鄘》《卫》,曰:‘美哉,渊乎!忧而不困者也,吾闻卫康叔、武公之德如是,是其卫风乎?’”孔颖达《淇奥》疏:“美武公之德也。有文章,又能听臣友之规谏,以礼法自防闲,故能入相于周,为卿士。”武公逝世后,谥号“睿圣。”
到十四世懿公赤时,由于政教有阙失,狄人借机侵卫,懿公亲征,兵败于荥泽,懿公不肯去其旗,为国蒙难。综其一生,虽小道有阙,但大道不亏,表现出凛然气节。出征前,他可能知道自己难于幸免,把国事托付给石祁子、宁速子,告诉夫人:“听于二子。”后来二人在卫国复兴的过程中,确实做出了很大的贡献。在卫国复兴的过程中,十四世文公燬、十五世成公郑都起了很关键的作用。文公即位后,仍由宁速子辅政。《史记·卫康叔世家》:“文公初立,轻徭平赋,身自劳,与百姓同苦,以收卫民。”“收卫民”,实际上是施恩泽于百姓,收揽民心,使百姓再一次“和集。”《尚书·周书·泰誓》中有名言:“民之所欲,天必从之”,“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意思是民众的愿望和要求,上天一定会依从。上天的看法,就是来自民众的看法;上天的听闻,就是来自民众的听闻。周公在《蔡仲之名》中说:“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民心无常,惟惠之怀。”文公对这种亲民和敬天保民的思想,既领会得透彻,又贯彻得彻底。卫文公二年(前658年),齐、鲁、曹等国派人在楚丘(楚丘:卫国第三都,在今之滑县东)为卫国建立新的都城。文公在一片废墟上开始经营卫国。文公常“衣大布之衣,大帛之冠”,操劳国事。文公初即位时,仅有战车30乘。而到文公在位的末年,卫国已有战车300乘,人口重新繁衍起来,民殷国富,卫国也重新成为一个重要的诸侯国,实现中兴。卫成公是一位被人误解颇多的国君,因为他曾经失掉过君位。实际上,他的失位是晋楚大国争霸造成的。成公究竟是一位什么样的国君,《左传·哀公二十六年》讲得非常清楚。当时,流亡在城鉏的卫出公问子贡自己能不能复位,子贡回答说:“今君再在孙(孙:逊位,失掉君位的委婉说法)矣,内不闻献之亲,外不闻成之卿,则赐(赐:子贡名端木赐)不识所由入(所由入:再复位的理由)也。”“内”、“外”两句是互文,说明无论在朝廷之内还是在朝廷之外,卫献公和卫成公都受到宗亲和公卿的拥戴。成公在位35年,前600年辞世,到鲁哀公二十六年,时间已经过去了一百三十多年,还得到子贡如此高的评价,他是一位什么样的国君,不就清清楚楚了吗?成公的成功之处,在于他能够像文王、周公一样,任贤使能。《史记·鲁周公世家》:“周公戒伯禽曰:‘我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成王之叔父,我於天亦不贱矣。然我一沐三捉发,一饭三吐哺,起以待士,犹恐失天下之贤人。子之鲁,慎无以国骄人。’”卫国政坛上有一特点,执政的国卿大多出自公族,由于他们与国君有天然的血亲关系,更容易与国君休戚与共。再者,他们受周文化和周公康叔熏陶,秉持礼仪、忠于国君的思想根深蒂固。成公跟前,国卿的效忠更是死心塌地。首先是宁氏。《左传·襄公三十五年》晋杜豫《集解》:“宁氏出自卫武公。”《左传·襄公二十五年》称宁氏“九世之卿族。”辅佐成公的,先有宁速子。懿公蒙难后,宁速子、石祁子拥立戴公,保存了卫国国脉。后辅佐文公二十五年,使卫国实现中兴。文公去世后,又辅佐成公,二年后去世。去世后,子宁俞继任国卿。他助成公复位,调整国策背楚联晋,迁都帝丘。鲁僖公二十八年(前632年),成公误信流言杀死元咺之子元角,元咺诉于晋,晋国把成公囚禁在雒邑。宁俞不离左右,亲自为成公操持衣食,防止有人加害。晋国果然派医衍投毒。宁俞贿赂医衍,成公得以脱难。杜豫在评价此事时,称宁俞“忠之至,所虑者深。”另一位对成公忠诚不二的国卿是孔达。《世本·大夫谱》:“孔氏,卫公族。”孔达父亲名孔婴齐,随懿公出征,战死在荥泽。城濮之战楚败,当时卫国还是楚国同盟国,成公受牵连,被迫流亡汉南,孔达随侍不离左右。成公被囚雒邑,孔达陪伴,千辛万苦,不厌其烦。成公复位后,孔达助成公迁都,率军侵郑、伐晋、入宋,军政大权集于一身。鲁宣公十二年,晋、宋、卫、曹盟于清丘,谋划攻陈。因成公与陈共公交好,有互相救援的约定孔达毅然举兵救陈。鲁宣公十三年,晋国派使者对卫国严词责备,并威胁说:“罪无所归,将加尔师。”鲁宣公十四年,为了换取卫国安全,堵上晋国之口,孔达自杀。成公对孔达忠节铭记在心,把女儿嫁给孔达之子孔榖,并让他继承孔达的爵位。终成公一生,辅佐他的大臣都忠心耿耿,像叔武、宁俞、孔达、士荣、鍼庄子,都称得上死忠。鲁僖公二十八年,有人在成公跟前控诉元咺,说它已经立成公之弟叔武为君,成公没有深察,误杀元咺之子元角。儿子元角被误杀后,元咺依旧帮助叔武稳定都城,使卫国不至于发生内乱。成公从襄牛回归都城时,充当先驱的公子颛犬屈杀叔武,元咺感到生命受到威胁,才被迫逃奔晋国。在选贤举能上,可与成公媲美的是卫灵公。《左传·襄公二十九年》:“(吴贤公子季扎)后适卫,说(说:同悦)蘧瑗、史狗、史䲡、公子荆、公叔发、公子朝,曰:‘卫多君子,未有患也。’”《史记·吴泰伯世家》:“延陵季子之仁心,慕义无穷,见微而知清浊。呜呼!又何其闳览博物君子也!”《吕氏春秋·恃君览》:“赵简子将袭卫,使史默往睹之,期以一月。六月而后返。赵简子曰:‘何其久也?’史默曰:‘谋利而得害,犹弗察也。今蘧伯玉为相,史䲡佐焉,孔子卫客,子贡使令于君前,甚听。《易》曰:涣其群,元吉。涣者,贤也。群者,众也。元者,吉之始也。涣其群元吉者,其佐多贤也。’赵简子按兵而不动。”对灵公的选贤举能,孔子也倍加赞赏。《论语·宪问》:“子言灵公之无道也,康子曰:‘奚而不丧?’子曰:‘仲叔圉治宾客,祝陀治宗庙,王孙贾治军旅,奚其丧?’”《淮南子·泰族训》:“故国之所以存者,非以有法也,以有贤人也。其所以亡者,非以无法也,以无圣人也。”卫国之所以贤才众多,和康叔武公等贤君以德打造立国之基,从而形成良好的政风、世风密切相关。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下,士大夫更看重德行和节操,才会在临大难时不求苟免。这种治国理念推行的最直接最根本的效果,是保证国祚的延续,因为它有着强大的纠偏作用。客观地说,卫国44位国君,有贤有愚。卫国国祚延续的过程中,也遭遇过多次危机,甚至有灭国的可能。但每一次危机关头,总会有贤能的国君或忠烈的大臣挺身而出来力挽狂澜。如州吁弑君乱政时有忠烈大臣石碏,他不但计杀州吁,更大义灭亲,杀掉依附州吁的儿子石厚,使卫国的政局转危为安。懿公蒙难后卫国仅存一线国脉。文公在石祁子、宁速子辅佐下实现卫国中兴。成公调整国策,背楚联晋,迁都帝丘,对狄人不宣而战,迫使狄人签订城下之盟。帝丘作为卫国第四都,一直到卫元君时代,历时四白余年。即使到卫国后期,国君能够虚心纳谏,臣下能够尽心辅佐。《战国策·宋卫策》记载:“智伯欲伐卫,遗卫君野马四百,白璧一。卫君大悦。群臣皆贺,南文子有忧色。卫君曰:‘大国大欢,而子有忧色何?’文子曰:‘无功之赏,无力之礼,不可不察也。野马四,白璧一,此小国之礼也,而大国致之。君其图之。’卫君以其言告边境。智伯果起兵而袭卫,至境而反曰:‘卫有贤人,先知吾谋也’。”如果不是君臣都保持清醒头脑,对晋国智伯严加戒备,在国势已弱的情况下,会有溃败的风险。在卫国立国早期形成的治国理念,功在当时,影响持续到后世。吴国僻处东海之滨,吴公子季扎,对康叔、武公,显然是仰慕已久。《左传·襄公二十九年》:“季扎聘于鲁,请观于周乐。使工为之歌《周南》《召南》。曰:‘美哉!始基之矣,犹未也,然勤而不怨矣。为之歌《邶》《鄘》《卫》,曰:‘美哉,渊乎!忧而不困者也。吾闻卫康叔、武公之德如是,是其卫风乎?’”在季扎心目中,卫国君民虽历经忧患而不困惑,是康叔、武公德化长期熏染的结果。《左传·襄公二十四年》:“夫令名,德之舆也;德国家之基也。”意思是美好的名声。是装载德行的车子;德行,是国家的根基。这种理念,甚至用在了国与国交往的政治博弈中。《左传·定公四年》记载,晋国主盟的皋鼬之会,会盟开始前,听到道路传言会盟歃血时要把蔡国排在卫国前面,卫国的传统地位受到挑战。卫国君臣没有鲁莽行事,而是采取了恰当的应对方略。灵公君臣没有直接和盟主晋国接触,而是让祝陀私下拜会苌弘。苌弘是周王室大臣,《淮南子·氾训论》:“苌弘,周室之执数者也。”他在周王室执掌历数,事周王室五十余年,此次以王室大臣的身份与会,是贵宾,以公正人的身份出现。针对蔡叔是康叔之兄因此歃血时蔡国应排在卫国前面的传言,祝陀用无可辩驳的理由来说服苌弘。首先,周初武王大封功臣之时,就有一个令人悦服的标准:尚德不尚年。获得大封的有三人:周公旦、康叔封、唐叔虞。在周王室有官职的是周公、康叔、聃季。武王同母兄弟十人,八位弟弟之中,有五位只有封地没有官职,而有官职获大封的康叔、聃季最少,可见先王考虑的就是德行而不是年齿。论当初的年龄大小排序,是反先王的行为,绝不可行。再者,此前诸侯国在各国地位的认定上是有先例的,如鲁僖公二十八年,晋文公在践土与诸侯会盟,卫成公因故没有参加,而是派去了同母幼弟叔武,会盟歃血时卫国还在蔡国之前,而且当时的载书还藏在周盟府,是有案可稽的。祝陀陈述的理由是不可辩驳的,苌弘心悦诚服。苌弘私下积极做晋国大臣刘子和范献子的工作,最终帮助卫国达到了自己的目的,维护了卫国的地位与尊严。可见,在激烈博弈的外交场合,不管人们内心是如何想的,但崇尚德行在明面上是人人承认的。到汉代,康叔的影响可以说达到了顶峰,因为是统治阶级的定位。首先,给康叔崇高定位的是汉武帝。《史记三王世家》:“(武帝)制曰:‘康叔亲属有十而独尊者,褒有德也。周公祭天命郊,故鲁有白牡、骍刚(骍刚:赤脊,周天子祭祀用的牺牲)之牲,群公不毛,贤不肖差也。高山仰止,景行向之,朕甚慕焉。’”亲属有十,指嫡亲十兄弟。为什么武帝说康叔“独尊”?因为在武帝心中,是有前提条件的。文王长子伯邑考早死,武王贵为天子,周公为摄政,不能列入比较范围。其余七兄弟中,康叔据有最大封地,为一国之君,东方诸侯之长,三大禁军之一殷八师统帅,朝廷卿士,称其独尊是名副其实的。独尊还有一个重要的前提,就是康叔有德。康叔独尊,《左传》中也是这样的说法。《左传·定公四年》:“武王之母弟八人,周公为太宰,康叔为司寇,冉季为司空,五叔无官,岂尚年哉!”周公之外,管叔、蔡叔、曹叔、郕叔、霍叔、冉季,地位都无法与康叔相比。在朝廷中有无官职,不是看年龄,而是看德行。因周公、康叔都有崇高的德行,所以才使武帝非常仰慕。另一位给康叔崇高定位的皇帝是汉章帝。《白虎通德论·封公侯》:“海内之众已尽得使之,不忍使亲属无短足之居,一人使封之,亲亲之义。以《尚书》封康叔居平安也。”这段话的意思是:大周革殷之命取得天下之后,天下的贤士都已经归附,得官的得官,赐爵的赐爵,为大周所用,在这种情况下,当然不忍心让王室亲属不能在距王畿较近的地方得到安居之处,因此要让他们每个人都得到封地,以此来展现亲近亲人的情谊。按《尚书》的记载,知道康叔也受到分封,居住在平安的地方。《荀子》中记载,周初大分封时共分封七十一个诸侯国,其中姬姓之国五十三个,武王同父兄弟十六人,其中同父同母嫡亲兄弟十人。为什么《白虎通德论·封公侯》在讲到分封是为了展亲亲之义时,十六兄弟中别的都没被提及而单单提到康叔?这只能归结为汉代人对康叔的推崇。《白虎通德论·封公侯》引《春秋公羊传》曰:“自陕以东,周公主之。自陕以西,召公主之。不分南北何?东方被圣人化日少,西方被圣人化日久,故分东西,使圣人主其难者,圣者主其易者,乃俱到太平也。”我们判断西周初大臣的地位高低,主要看他们对权力的掌控,而对军队的掌控又是其中的关键。周公、召公分陕而治,召公统帅西六师,周公统帅成周八师,康叔徙封卫国后,统帅殷八师,当然是西周初最有权势的人物。另外,从封地规模上看,康叔也可称独尊。《史记·三代世表·汉兴以来诸侯年表》:“太史公曰:‘殷以前尚(尚:同上,指年代久远,很多问题难以理清)矣。周封五等:公、侯、伯、子、男,然封伯禽、康叔于鲁、卫,地各四百里,亲亲之义,褒有德也。”范晔《后汉书·章帝纪》:“建初四年(公元79年)十一月壬戌,于是下太常、将、大夫、博士、议郎、郎官、及诸生、诸儒会白虎观,讲议五经同异,帝亲称制临决,如甘露、石渠故事,作《白虎奏议》。”白虎观会议是汉章帝时校书郎杨终建议召开的。白虎通会议解决的主要问题有二:一是《五经》章句繁琐,让读者昏昏欲睡,必须简省;二是古文经学出现以后,在文字、训诂、思想、师说师承等方面和今文经学发生严重分歧,两种学术流派师承不同,门户相讥,为调和两派矛盾,需要统一理论,“共正经义。”总之一定程度上也是为了顺应时代要求。会议的参与者除了研究今文经学和古文经学诸儒诸生外,按《后汉书·章帝纪》记载,涉及朝廷官员中的太常、将、大夫、博士、议郎、郎官,其中留下姓名的官员有广平王刘羡、太常楼望、少府成封、屯骑校尉桓郁、侍中丁鸿、侍中淳于恭、卫士令贾逵、五官中郎将魏应、玄武司马班固、校书郎杨终等朝廷官员。由魏应秉承皇帝旨意提出问题,再由与会者共同议定,淳于恭把讨论结果奏闻皇上,由皇上最后裁决。汉章帝裁决后,将总结会议成果、撰写《白虎通义》的任务交给了班固。编纂成书的《白虎通义》,按《后汉书·杨终传》中的说法,要让会议议定的内容“永为后世则”,即永远为后世效法。《白虎通义》代表今文经学家的意见,代表古文经学家的意见,代表朝廷官员的意见,并非一家之言,具有广泛的代表性。特别是它由皇帝最后裁定,就更增强了它的权威性。从史书记载中看,汉章帝完全具备裁决所需要的权威、道德水平和学术水平。《后汉书·章帝纪》记载,魏文帝曹丕称“明帝察察,章帝长者”,也就是说汉明帝好苛责于人和事,而汉章帝是忠厚的人。因此,章帝在位时“深元元之爱。”元元指百姓。这句话是说章帝爱护百姓,也受百姓爱戴。《章帝纪》中还说他在位时“气调时豫,宪平人富“”,也就是说社会风气谐和,时代安闲舒适,法律公平,人民富足,而且他本人“左右文艺,斟酌律礼”。“左右”意思是能把握儒家六艺经传和其他书籍,在法律和礼制上很用心留意。这样一位皇帝,在裁决时绝不会肆意妄为。总的来看,在充分争论和皇上裁定的基础上形成的《白虎通义》,内容和论点超越汉代各学术派别之上,成为通行于天下的儒家经学大义,成为代表统治阶级意志的具有法典性质的文献,因此在当时和后世才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论语·里仁》:“德不孤,必有邻。”一个道德高尚的人,一定会吸引很多人。汉武帝和汉章帝给康叔如此高的评价,完全是对康叔以德治国的肯定和对他个人德行的仰慕。三国时代的曹植是一位才高八斗的人,但由于王位的争夺一直受曹丕排挤,甚至生命都受到威胁。在这样的处境中,他想到了周公、康叔兄弟。他有《豫章行·鸳鸯用相亲》诗二首,其一曰:“穷达难豫图,祸福信亦然。虞舜不逢尧,耕耘处中田。太公未遭文,渔钓终渭川。不见鲁孔丘,穷困陈蔡间。周公下白屋,天下称其贤。”前四联写三位前贤的富贵穷通,感慨自己的命运难以把握,特别是始终碰不到赏识自己的人。最后一联写周公能谦下对待普通人,既表达对周公的仰慕,也渴望自己能遇到像周公一样的贤者。其二:“鸳鸯自朋亲,不若比翼连。他人虽同盟,骨肉天性然。周公睦康叔,管蔡则流言。子臧让千乘,季扎睦其贤。”这首诗说明人与人是需要相互信任,相互交往的。特别是兄弟相亲,本是天性。像周公和康叔,由于政见相同,加上又是嫡亲兄弟,关系自然亲睦,而管叔、蔡叔就不念亲情,因只顾私利而制造流言。自己的境遇何尝不是如此呢? 在汉代,康叔、武公以德立国的理念和人格魅力,除影响到上层外,还直达民间。汉乐府民歌《上郡吏民为冯氏兄弟歌》:“大冯君,小冯君,兄弟继踵相因循。聪明贤知(知:智)惠吏民。政如鲁卫德化钧,周公康叔犹二君。”大冯君指冯野王,原为九卿之一的大鸿胪,后被贬为上郡太守。其父冯奉世是西汉名将,声望仅次于赵充国。姐姐冯媛是汉元帝昭仪。小冯君指冯立,继其兄冯野王任上郡太守。二人虽为名将之后,又是外戚,但从不恃宠二骄,而是把心思用在理政治民上。这首诗不但歌颂了上郡太守冯野王、冯立兄弟的治绩,还肯定他们政如鲁卫,德如周公、康叔。从这首汉乐府民歌中可以看出周公、康叔兄弟二人的治绩在后代影响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