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卫国八百余年的历史中，出现了多位有作为的国君，其中有为族人特别熟悉，能够如数家珍般一一道明其贡献、影响和功绩者，如得姓祖康叔，殷八师统帅东方诸侯之长康伯，中兴之君卫文公和卫武公。但也有治国取得巨大成功，却因自身某些缺失而功绩被忽视，没有被后人准确定位的，如成公、襄公和灵公。我们将以史为据，充分尊重历史事实，论其功过得失，不讳其失，不掩其功。下面即卫国中后期国君中治国成就最大者卫灵公作一浅论。

屯然而出   八岁登位

     《左传·昭公七年》：“卫襄公夫人姜氏无子，嬖人婤姶生孟縶。孔成子梦康叔谓己立元，余使羁之孙圉与史苟相之。史朝亦梦康叔谓己：‘余将命而（而，同尔，你）子苟与孔烝鉏之曾孙圉相元。’史朝见成子，告之梦，梦协（与自己梦相合）。晋韩宣子为政，聘于诸侯之岁，婤姶生子，名之曰元。孟縶之足不良（瘸），能行。孔成子以《周易》筮之曰：‘元尚享卫国，主其社稷’，遇屯。又曰：‘余尚立縶，尚克嘉之’，遇屯之比。以示史朝，史朝曰：‘元亨，又何疑焉！’成子曰：‘非长之谓乎？’对曰：‘康叔名之，可谓长矣。孟非人也，将不列于宗，不可谓长。且其繇曰：利建侯。嗣吉何建？建非嗣也。二卦皆云，子其建之！康叔命之，二卦吉之，筮袭于梦，武王所用也，弗从何为？弱足者居，侯主社稷，临祭祀，奉人民，事鬼神，从会朝，又焉得居？各以所利，不亦可乎？’故孔成子立灵公。” 

译文：卫襄公的夫人姜氏没有儿子，宠姬婤姶却生了儿子孟縶。孔成子梦见康叔对自己说：“要立元为国君，我将会让羁的孙子圉和史苟辅佐他。”史朝也梦见康叔对自己说：“我将令你的儿子史苟和孔烝鉏的曾孙圉辅佐元。”史朝见到成子后，把自己做的梦告诉他，原来两个人做了一样的梦。晋国韩起当政、到各诸侯国聘问那一年，也就是鲁昭公二年（前541），婤姶又生了一个儿子，取名为元。孟縶脚有毛病，但能行走。孔成子用《周易》为他占卜，得到的卜辞是：“元能够享有卫国君位，执掌国政。”得到屯卦。孔成子又说：“我希望立縶，期望能得到帮助。”得到屯卦又变成比卦。把占卜的结果让史朝看，史朝说：“元将享有君位，还怀疑什么呢？”成子说：“‘元’该不会指的是年长的人吧？”史朝说：“康叔给他取的名字，就可以称他年长。孟縶不是一个健全的人，不能列入宗主之中，也不可算他年长。况且卦辞中说‘利建侯’，要是孟縶继位，是嗣位，还占什么卜，建什么侯？建侯不是指孟縶嗣位。两个卦象都这么说，你还是立元吧。既然康叔命令我们，两卦都吉利，占卜和梦兆吻合，这样的事武王也经历过，不听从还干什么？脚有毛病只适合守在家里，而国君要掌管国家，主持祭祀，养育人民，侍奉鬼神，参与会盟、朝拜，又哪能守在家中？这样做使两个人都便利，难道不可以吗？”因此孔成子立元为国君，就是灵公。

灵公的出世和登位，都充满了神秘感，未出生而得名，赖卜筮而登位，冥冥之中活跃着的是康氏的得姓祖康叔。灵公出世后，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上处境的凶险远超常人，王家无亲，王位之争往往是流血的。在宗法制度下，宗主要立嫡立长，无嫡立长。孟縶虽身有残疾，但是合法的继承人；而执政大臣中又有康叔梦兆的暗示，在孟縶和灵公元之间如何选择，就是让执政大臣犹豫的，就存在形成流血的宫廷斗争的可能。孔成子占卜所得的屯卦和比卦，就是对灵公一生经历的最形象化的显示。屯卦是《周易》64卦中的第三卦，异卦相叠，下震上坎，震为雷，喻动；坎为水，喻陷，喻险。雷雨交加，险象丛生，环境恶劣。屯的字根是屮。《说文解字·屮部》：“屯，难也，象草木之初生，屯然而难。从屮贯—。—，地也。尾曲。”屯指植物萌生时屈曲难出，即万物初生时皆充满艰难险阻，但一旦破土而出，顺时应运，则必会欣欣向荣。屯卦意在突出事物初生时的艰难之象。灵公的出世不正是这样吗？作者对灵公的前途又是充满信心的。宋邵雍《河洛理数解卦》：“万物始生，开始困难。先劳后逸，苦尽甘来。”邵雍的解释也合于这个意思。比卦是64卦中的第八卦，异卦相叠，下坤上坎。坤为地，坎为水，像地上有水。水得地蓄而流，地得水滋而润，水与地亲密无间。比卦中有五个阴爻一个阳爻，阳爻处在九五尊位，象征君临天下，众臣辅佐。《周易·比卦》的经文和彖辞皆曰：“比，吉也”，也就是说，比卦是一个吉祥的卦。再从比字的字形看，比字由两个人字或两个大字构成。两个大字构成的比字，写作夶。在甲骨文和金文中，大字从字形上看都是正面的人形，夶是两个正面的人紧紧挨着站在一起。比字由两个侧面的人构成，也是两个人紧紧挨着站在一起，这种字形结构当然可以显示亲密无间之意。邵雍《河洛理数解卦》：“水行地上，亲比欢乐。人情亲顺，百事无忧。”《史记·魏世家》：“初，毕万卜事晋，遇屯之比。辛廖占之，曰：‘吉，屯固比入，吉孰大焉，其必蕃昌。’所以，卜得比卦是上上卦。孔成子的占卜，实际上形成了一种心理暗示。但灵公的终享王位，中间起关键作用的是康叔，梦兆是否存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时卫国执政者是否采信。在王位继承这样的大事上，以康叔的名义来安排，可以使自己的决策名正言顺，得到朝野广泛认同，避免卫国出现残酷的宫廷斗争。这次决策，不但惠及灵公，也为卫国带来了巨大的好处。后来的事实也证明，这是一次正确的选择，它使卫国保持了四十多年的稳定。从卫国执政大臣的行为看，他们把康叔奉作神灵，显示出了康叔这位开国之君对卫国国运的深远的影响。

弭平内乱    由屯到比

   《左传·昭公二十年》：“卫公孟縶狎（轻侮）齐豹，夺之司寇与鄄，有役则反之，无则取之。公孟恶北宫喜、褚师圃，欲去之。公子朝通于襄夫人宣姜，惧而欲以作乱。故齐豹、北宫喜、褚师圃、公子朝作乱······丙辰，卫侯在平寿。公孟有事于盖获之门外，齐子氏帷于门外，而伏甲焉。使祝蛙寘（同置，放）戈于车薪以当（同挡）门，使一乘从公孟以出，使华齐御公孟（为公孟驾车），宗鲁骖乘。及闳中，齐氏以戈击公孟，宗鲁以背蔽之，断肱，以中公孟之肩，皆杀之。公闻乱，乘驱自阅门入。庆比御公，公使南楚骖乘，使华寅乘贰车（副车，备用车，亦用来转移目标）。及公宫，鸿駠魋驷乘于公（本一车三人，变四人），公载宝以出。褚师子申，遇公于马路之衢，遂从。过齐氏，使华寅肉袒执盖，以当其阙（同缺）。齐氏射公，中南楚之背，公遂出。寅闭郭门，踰而从。公如（去）死鸟（卫国地名）。析朱鉏宵从窦出，徒行从公。齐侯使公孙青聘于卫，既出，闻卫乱，使请所聘。公曰：‘犹在竟（同境）内，则卫君也，乃将事焉。’遂从诸死鸟。请将事，辞曰：‘亡人不佞，失守社稷，越在草莽，吾子无所辱君命。’宾曰：‘寡人命下臣于朝曰：‘阿下执事，臣不敢贰。’主人曰：‘君若惠顾先君之好，昭临敝邑，镇抚其社稷，则有宗祧在。’乃止。卫侯固请见之，不获命，以其良马见，为未致使故也。卫侯以为乘马。宾将掫（夜晚警戒），主人辞曰：‘亡人之忧，不可以及吾子；草莽之中，不足以辱从者，敢辞。’宾曰：‘寡君之下臣，君之牧圉（放牧牛马的人）也。若不获扞外役，是不有寡君（不与我们国君相亲）也，臣惧不免于戾（免不了被国君治罪），请以除死。’亲执铎，终夕与于燎。齐氏之宰渠子，招北宫子。北宫氏之宰，不与闻谋，杀渠子，遂伐齐氏，灭之。丁巳晦，公入，与北宫喜盟于彭水之上。秋七月戊午朔，遂盟国人。八月辛亥，公子朝、褚师圃、子玉霄、子高鲂出奔晋。闰月戊辰，杀宣姜。卫侯赐北宫喜谥曰贞子，赐析朱鉏谥曰成子，而以齐氏之墓予之（生赐谥号及墓田）。卫侯告宁于齐，且言子石（子石，公孙青字。赞子石如何知礼）。齐侯将饮酒，遍赐大夫曰：‘二三子（相当于大家、大伙）之教也。”

《左传·昭公七年》记载，卫灵公出生于晋国韩起执政聘问诸侯之年（前541年），鲁昭公八年（前534年）即位，时年八岁。鲁昭公二十年（前522年），发生齐豹等四大夫之乱，灵公年方二十。四大夫之乱，是灵公在位四十二年中遇到的最严峻的考验。透过这次事件，我们对灵公前十二年治国做一个基本的估价。首先，事件的发生，与他的执政方向无关，是由灵公的胞兄公孟縶侮慢、得罪大臣引发的。灵公在这些事情上的失误之处，可能太在意兄弟情分而对公孟縶没有严格约束。再者，他没有失去朝臣之心。公孟縶作为王位之争的对象，在失掉王位后，并没有对他怀恨在心，在危急关头还死心塌地追随他，直到被叛军残杀。另一位起关键作用的是南楚。南楚即公子荆，卫献公之子，灵公叔父。吴贤公子季札聘问诸侯，至卫，见蘧伯玉等，曾赞叹：“卫多君子，卫无害矣。”所见的君子中就有公子荆。《论语·子路》：“子谓卫公子荆善居室。”王肃注：“荆与蘧瑗、史鰌并为君子。”孔颖达疏：“此章孔子称卫公子荆有君子之德也。”大乱之中，公子荆亲自为灵公骖乘，为掩护灵公，自己身受箭伤。褚师圃的儿子褚师申危急关头不追随父亲而追随灵公。宗鲁本是齐豹安插在公孟縶跟前的，是让他监视公孟縶的，但宗鲁不肯追随齐豹而和公孟縶一同蒙难。华寅暗助灵公，析朱鉏徒步追随，都说明灵公未失大臣之心。危急关头，灵公也确实值得依附。鸿駠魋为了尽快逃离，要求乘坐灵公的车子，灵公不怕拖累，毅然让他上车，这是他得大臣之心的原因。能反映灵公远见的，还有大乱发生后，他是有处可逃的，如齐国就是灵公的娘舅之国，但他不肯逃出国境。因为一旦逃出国境，自己就成了亡国之君。他选择留在国内，说明他有弥平内乱的打算和信心。事情的发展证明了他决策的正确性。齐国公孙青聘卫，就是因为因为灵公没有出境，公孙青才受命于齐侯，不但继续完成聘问使命，而且晚上亲自举着火把，敲着铜铃为灵公作警卫。齐国的鼎力支持，对灵公安定人心有巨大作用。当北宫喜灭掉齐豹之后，灵公及时抓着机会，与北宫氏家族化解矛盾，终于使大乱很快平息。灵公清楚知道，化解与北宫氏的矛盾，是有很好的基础的。首先，北宫喜的祖父北宫括、父亲北宫陀自卫定公时就是卫国卿士，一直忠于国君。再者，北宫喜参与叛乱，主要是与公孟縶的矛盾，而公孟縶已死，矛盾不解已解。还有一点，北宫括是卫成公的曾孙，与灵公虽同姓异氏，但有血亲关系。灵公在对叛臣的处理上，是有区别的，对不可能挽救的，不加赦免，褚师圃、公子朝等人只好逃出卫国。在乱后安排上，也可看出灵公心思缜密。首先是不吝封赏，这样做有利于收揽人心。接下来是告宁于齐，并对齐使公孙青大加赞扬，给足齐侯面子，巩固了与齐国的关系。总之，从四大夫叛乱发生后灵公一系列的应对措施看，这位年方二十岁的国君已初步显示出了他的应变能力和把握大局的能力，为他后三十年的执政打下了良好基础。

（未完待续）